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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 -【魔影魅靈之十】魔女的騎士(中)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12:46 PM     標題: 黑潔明 -【魔影魅靈之十】魔女的騎士(中)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6-8-13 09:0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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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逃離城市,遠離人群
住在黑暗森林、迷霧深處
為的就是希望能過平凡但安靜的日子
可人生總有不如意
一時的善心,換來接二連三的麻煩
她清楚曉得若被人發現真相
就會被活活燒死
可她又如何能見死不救?
女巫?魔女?
最好她真的能騎著掃把飛天遁地──

【出版日期】2016-04-08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桃子熊工作室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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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8:56 PM

楔子

馬蹄踏過了濕透的草地,穿過了渥潺小溪,揚起了草屑與沙土,碎石與水花。

黑色的駿馬奔馳在前,馬上的騎士在穿過小溪之後,抓住一根較低的樹幹,飛身上了樹,隱身在林葉間。

黑馬繼續向前飛奔,半晌,三名騎兵穿著銀色的鎧甲,匆匆追趕上來。他放過第一位,從樹上倒吊下來,抓住第二名騎士的頭,將他脖子扭斷。因為受到驚嚇,第三名騎士人馬昂立而起,男人翻身下了樹,同時將那名騎士飛撲在地上,他鉗抓著那人的脖頸,抽出匕首戳入他的眼睛裡。

第一名騎士聞聲掉轉回頭,手持長矛,來勢洶洶的朝他戳來,他挺身而起,抓起掉在地上的圓盾丟了出去,厚重的圓盾旋轉著飛過森林,正中對方的頭臉,將那人砸下馬來。

男人一拐一拐的走上前去,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斧頭,那傢伙被砸得頭暈腦脹,驚恐的看著他,一邊試圖想往後爬。

「拜託你,別、別殺我,我只是聽命行事--」

那討饒的用詞,沒有讓他停下來,他被追擊了二十三天,甚至離開了道路,深入了原始茂密的森林,這些人隨時可以回頭,他知道有幾個跑了,但他們沒有。

他腦袋的賞金太高了,身上又受了太多的傷,而這些人太過貪心。

他直起身子,扔出那把斧頭,斧頭旋轉著飛過森林,直直劈中了那人的臉面,將他釘在樹上。

男人看也沒再看地上那三人一眼,只是搖搖晃晃的轉身走進森林裡。

他的臉在滴血,手也是。

他應該要先止血,否則他的血跡會讓人追蹤到他,他改而往小溪那兒走去,在及膝的溪水中走了好一會兒,有那麼一陣子,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等他回神時,他已經脫掉了護手和身上、腿上沉重的鎖子甲,他甚至把鐵靴都脫了,就這樣扔水裡。

他不該這麼做,那些東西可以保護他,但他受夠了這一切。

然後,他發現自己跪倒在溪水裡。

水很冷,反射著灰濛濛的天空和林葉,和滿身是血的他。

他喘著氣,抬起頭,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時再次下起了雨。

風吹過林葉樹梢,森林嘩沙嘩沙的響著,他能感覺鮮血從傷口中汩汩流出,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直接倒在那冰冷的溪水裡,讓溪水帶走他全身的血液,這世界他媽的該死的糟,而他根本無處可去。

所以,到底他為何要繼續往前走?

風乍起,揚起他被血與汗浸濕的發。

忽然間,身後傳來動靜,他飛快抓起膝旁的一顆石頭,匆匆回首,卻在看見那坐在馬上的男人和他身上的紋章時,整個人僵住。

男人衣著華貴,看來和他一樣震驚。

他瞪著他,他也瞪著他,幾乎就像是看到另一個自己。

他們很像,不一樣,但很像。他們有著同樣墨黑的發,同樣深邃的眼,同樣高挺的鼻子、方正的下巴,和寬厚的唇。

只是,跪在溪裡的他,膚色黑一點,且滿身是血,還留了鬍子。

騎在馬上的他,膚色白一些,但乾淨整潔,下巴刮得乾乾淨淨。

看著眼前那騎在馬上的男人,看著他震驚的表情,和他身上的老鷹與灰色的鐵十字組合而成的紋章;忽然間,他知道他人在哪裡了,他沒有意識到他竟在不自覺中,回到了這裡。

真他媽的狗屎!

他在心中咒罵一聲,扔掉手中石頭,轉身大步走開。

「等等!」

男人出聲叫喚他,他沒有理會那傢伙。

「波恩!」

他繼續大步往前走,這動作讓他身上的傷口鮮血直流。

「該死的!波恩!」

男人策馬追了上來,攔在他面前。

他瞪著那傢伙,冷聲道。

「讓開。」

男人握著韁繩,坐在馬上,擰眉看著他。

「你需要止血。」

他瞪著那男人,只重複同一句話。

「讓開。」

他陰狠的表情和兇惡的氣勢,讓男人胯下的馬不安的交換著四蹄。

男人抓緊了韁繩,控制著那匹馬,看著他半晌,然後終於讓開了。

他舉步往前走,卻聽到那傢伙揚聲開口。

「父親死了。」

他沒有停下他的腳步,但肩背仍不自覺緊繃。

雨下得更大了,他卻仍清楚感覺到那傢伙的視線。

他鑽進了森林裡,在滂沱大雨中繼續往前走,鮮血不斷的從傷口中流出,讓他有些昏沉,他撕扯下一塊衣服,將它包紮起來。

如果要死,他也絕對不想死在這塊土地上。

所以,他撐著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直到遠遠的離開了那傢伙的領地,才允許自己失去意識。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8:58 PM

第一章

細雨霏霏,從早上就一直在飄,讓整個世界都像被罩了一層紗,朦朦朧朧的,如夢似幻一般,看不清楚。

凱站在修道院的門口,仰望著那石造建築上方的十字架。

這座修道院位在村莊與田野的另一頭,它擁有自己的田地、畜攔,幾乎就像是一座小型莊圜,除了給修士們居住的房舍,它還有一間小教堂。

在以前那些修士病死之前,這間修道院頗為富有,不過如今除了殘存的屋舍,幾乎什麼也不剩了。

為免事情拖下去會橫生枝節,加上之後就要開始收割燕麥,又得再次農忙。

他很快將婚期定了下來。

新來的約翰修士與查理神父聽到婚期一愣,但波恩是領主,他堅持那是早就定下的婚期,而在這帝國的邊境,只要教會還收得到稅,這領主也能確保修道院的安全,讓他們能把稅收上繳教廷,他們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所以,神父答應在這一個主日,替他們主持婚禮。

在饑荒與瘟疫肆虐了好幾年之後,這場婚禮是這段貧苦堅困的日子裡,唯一值得慶賀的事。

雖然還有不少人病著,但情況都在控制之中。

看著眼前的灰色建築,這一剎,凱神情有些恍惚的回到幾天前。

這陣子,日子過得好快,像眨眼就飛逝而去。

那場女巫鬧劇之後,蘇菲亞堅強的帶著其他女僕,回到了城門塔樓的兩間病房,依照凱先前的指示照顧病人。

讓凱有些不安的,是被火紋身的第三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擺放在病房桌上的小盒子,被波恩拿了過來,她原以為是蘇菲亞,但蘇菲亞說是他拿來的。

她懷疑他知道了什麼,或許那天她治療約翰娜時,他看到了什麼?

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必也會懷疑,怎麼可能還會娶她?

不安隱隱在心底浮動。

他看見了她腳上的舊疤,她不是很確定當時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麼,她並沒有真的承認任何事,他也未曾逼問過她。

為了救她,他要娶她。

也許他並沒有想那麼多,即便他的家族紋章上有鐵十字,她知道他的信仰並不是那麼虔誠,她從來不曾看他去過教堂做彌撒,或口呼天主的名號。

這場奪取人們性命的瘟疫和饑荒,讓許多人對教廷宣稱的天主失去了信心。

凱將那冰冷的黑色石頭握在手中,低頭看著。

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真的有女巫,他認為女巫只是住在森林裡,懂得葯草知識的女人。

他不相信怪力亂神那種事。

即便如此,她卻仍不敢使用它,不敢輕易冒險,所以忍著痛,她將那石頭放回盒子裡收好。

然後,這一個主日,終於來臨。

今天一早,麗莎就來敲了門。

那十五歲的少女,在看見她臉上殘存的瘀青時,忐忑不安的看著她,道:「凱夫人,我很抱歉,我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聽了太多那些關於女巫的傳言……」

凱知道,麗莎會這麼不安,是害怕她之後會找她哥的麻煩。

「我相信隊長已經明白瞭解,這一切都是誤會。」

雖然不是完全能夠諒解那個毆打她,又差點燒死她的隊長,但她確實瞭解那男人只是想要去除可能的威脅。

看著那緊張的少女,凱深吸口氣,微微一笑,道:「現在,如果你能想辦法幫我把這瘀青遮蓋一下的話,那就太好了。」

「噢,當然,沒問題。」麗莎滿眼是淚的鬆了口氣:「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

說著,她匆匆轉身,拉開門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安娜和麗莎、蘇菲亞一起出現,手上抱著一堆東西,開始幫她梳妝打扮。

她沒有想到會看見她們,她本來打算就這樣下樓的,但那些女人顯然不是那樣想的。

結果,她們創造了一個奇蹟。

麗莎將她烏黑的長髮全放下來,梳順之後,再小心環繞著她額際和臉側的瘀傷,將它巧妙的遮掩起來。

安娜為她換上一件白色的襯衣,當她們替她拉緊胸腹間的綁帶時,她忍不住開口。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你們確定這真的有必要嗎?而且,這領口會不會太低了?」她低頭就能看見自己豐滿的雙峰,感覺它們像是隨時都要掉出來似的。

「當然有必要。」麗莎瞧著她,說:「領口太低?不會,這很正常的,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參加過附近另一位爵爺的婚禮,他的新娘也是這樣穿的。」

她摸著腰腹上那好像交叉了上百次的綁帶,道:「我真的不認為我之後能自己把這衣裳脫下來。」

安娜笑著擺擺手:「噢,你放心,大人會有辦法的。」

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她們已經為她套上那件女人們在這幾天趕出來的禮服,替她拉好裙擺。

那禮服雖然不是白色的,但十分典雅大方,它有著寬大的袖口和金色與紫色的鑲邊,只不過,它的領口和襯裙一樣低。

可是,它真的很美,雖然有些布料,看起來是從舊衣服上拆下來的,但都是上好的布,她知道,她們一定花了許多心思,才能做出如此美麗的禮服。

蘇菲亞在這時拿來一塊縫著蕾絲的白色頭巾,讓她戴上,然後小安妮拿著綁好的花冠和花束溜了進來。

「這不是玫瑰,但我們手邊只有道個。」蘇菲亞看著她說:「這是孩子們一早出門去採來,親手做的。」

凱看著眼前的女人們,還有那笑得好開心的小安妮,只覺鼻酸眼熱。

她忍住那想哭的衝動,蹲下身來,讓那孩子替她戴上那用野菊做成的花冠,再小心接過小女孩手上,用蒲公英、蓍草、洋甘菊、迷迭香與薰衣草綁成的新娘花束。

「安妮,謝謝你。」她含淚微笑。

小安妮露出靦眺的笑,然後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凱心頭微緊,握著那備受祝福的花束,直起身子,鼓起勇氣,在女人們的注視下,轉身下樓。

當她下樓來到內庭廣場時,那男人已經等在那裡,他把鬍子刮乾淨了,身上難得的穿著比較正式的服裝。

他腰間仍別著一把劍,黑髮在風中飛揚,正在和路易說話。

相較她秀麗典雅的禮服,他身上的服裝偏暗且黑,然後他意識到她下了樓,轉身朝她看來。

當他看見她時,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不安,幾乎想要反悔,不由得也停下了腳步。

像是察覺到她的遲疑,他很快回過神來,一語不發的走上前來,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她心跳飛快,不得不攀抓著他強壯的肩頸。

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她轉身,上了馬,然後一路無言的坐在她身後,拿披風環抱著她,替她遮擋著那不斷從天上飄下來的毛毛細雨,策馬穿過村莊,騎到修道院附設的教堂。

於是,她在這裡了,緊握著手中的新娘捧花,站在這個地方,看著那個她這一生不斷被排斥的地方。

她從來沒有走進過任何一間教堂。

教堂屋頂上方的十字架像一把劍,高高指著灰濛濛的天。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緊張,身旁的男人握緊了她的手,帶著她走進去。

她腳趾上的水泡還沒全好,每走一步仍會疼痛,跨過門欄的那瞬間,她感覺心跳飛快,石造的教堂十分莊嚴,長長的板凳上坐滿了人。

除了留守城堡的人之外,幾乎所有的士兵、村民和農奴都來了,就連那隊長賽巴斯汀也坐在最前排。

那曾經試圖燒死她的神父站在走道的盡頭,一扇高聳的彩繪玻璃窗就在他身後,即便窗外下著雨,那扇窗看來依然萬分鮮艷明亮。

彩繪玻璃窗上描繪著一個蓋著頭巾,抱著嬰兒的女人。

她知道,女人被尊為聖母,窗前下方那尊被釘在十字架上、頭戴荊棘的男人,是天主之子。

她被他牽握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來到了神父與修士面前;如果可以,她比較喜歡讓那個曾想阻止火燒她的約翰修士主持婚禮,但事情顯然不是她可以選擇,她只能慶幸,還好要留下來的,是那位修士,而不是這位神父。

接下來的過程她其實有些恍惚,只聽到那面容高傲的查理神父拿著一串念珠和一本聖經,開始對著她念起拉丁文。

那些字句,聽來十分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過去那些年,她也曾研讀過教廷的聖經,卻無法認同其中部分說法,更無法理解教廷要人花錢購買贖罪券以換取救贖的做法。

她等著在場的某個人跳起來指責她這異教徒褻瀆了這神聖的地方,等著那尊耶穌像流下血淚,或劈下閃電。她甚至覺得也許她腳下的地板會燃燒起來,或就此裂開,將她完全吞沒。

但是,這些事都沒發生,而他一直握著她的手。

他在這時握緊了她的手。

她回神,才發現那名神父、修士和他都瞪著她。

她眨了眨眼,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凝視著她,粗聲道。

「查理神父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凱恍然過來,驚覺自己漏聽了最重要的問題,她尷尬到不行,忙道:「當然。」

他緊繃的眼角微鬆,這才轉頭看向神父,「你聽到了。」

查理神父看著他,咳了兩聲,看著那女人,重新再問一次問題。

「凱,你願意嫁給,西蒙、雷曼、尼古拉斯二世嗎?」

「我……」

她吐出一個字,然後忽然理解那是個陌生名字,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差點脫口問那是誰,但掌握著她的大手突然收緊。

她轉頭看他,那男人看著她,黑瞳收縮著。

她粉唇微啟的看著他,止住了到嘴的問題。

那男人面無表情的再次轉過頭,傾身對那神父說:「你漏了一個字,我的名字,是西蒙、雷曼、波恩、尼古拉斯二世。」

神父一愣,沒有多想,只匆匆道歉,忙改口再問。

「凱,你願意嫁給,西蒙、雷曼、波恩、尼古拉斯二世嗎?」

她看著身旁那個高大的男人,不知為何,雖然他的名字長到讓人頭昏,她卻總覺得這之中有些古怪,但他再次轉頭面對她。當她看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眸,看著他緊繃的下顎,她心頭莫名緊縮著。

所以,她沒有開口質疑,她猜事到如今,他叫什麼名字,其實也不重要了。

當她張嘴,她聽見自己吐出那簡短的承諾。

「我願意。」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小聲,其實不是那麼確定,但那小聲的承諾,不知為何,在此時此刻,聽來好清楚。

說出口的那一瞬,她明顯感覺到整座教堂裡的人都鬆了口氣,那些吐氣的聲音,讓她懷疑方才大部分的人都屏住了氣息。

就連眼前的男人,也明顯放鬆了肌肉。

他垂眼看著她,黑陣深深,透著一股讓她無法清楚辨認的情緒。

然後,她跟著他一起對著她不曾相信過的神,和曾試圖燒死她的神父,說著她應該要言不由衷的誓言。

這一切如此荒謬又虛假,她不應該要在意,可當他替她戴上戒指時,當她為他戴上他的戒指時,當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時,一切又真實的如此嚇人。

就在這時,他低頭吻了她。

那吻,如記憶中一般火熱。

他鬆開她時,心在胸中狂跳,凱微喘著凝視著他,感覺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所有像是被蒙上一層紗的知覺都變得異常清晰。

從早上起床之後,那模糊的、朦朧的罩著她的恍惚,完全消失殆盡。

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的臉、他的眼,還有在他黑瞳中的女人。

就在這一刻,當他用那炙熱的眼神看著她時,她知道從現在開始,她和他是真的在同一條船上了。

驀地,他收緊了長臂,將她拉得更近,然後再一次的,低頭親吻她。

那是一個充滿宣示與佔有的吻。

她可以聽到人們的騷動,神父的嘟囔,但他沒有因此停下來,只是將她摟得更緊,直至吻到她雙腳發軟,才停了下來,然後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這一刻,凱一張小臉如火燒般紅燙,幾乎不敢看向旁人,只能讓他抱著她,穿過那長長的走道,走出了教堂。

門外很亮,當他抱著她來到屋外時,那霏霏的細雨不知何時已停了,厚重的烏雲之間,透出一道光,灑落在兩人身上。

那明亮的光,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我想,這是個好預兆。」

他低啞的聲音,吸引了她的視線,然後才發現,他正看著她。

凱不由自主的屏息著,感覺一顆心,猛烈敲擊著胸口。

然後,她聽到自己張嘴點頭同意。

「是的,這是個好預兆。」

他揚起了嘴角,露出微笑。

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他深吸口氣,再次邁開腳步將她抱上馬,翻身也跨了上來,坐在她身後,看著從教堂裡魚貫而出的眾人,揚聲道。

「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與我的夫人希望邀請所有的人,到我們的城堡,參加我們的婚宴,和我們一起用餐。」

對他的邀請,她不覺意外,這是兩人前幾天就商量好的事情,但對在場的人來說,卻是個大大的驚喜。

人們臉上露出了欣喜與笑容,接著開始有人拍起手來,口哨與道賀聲此起彼落,事情終於開始變得歡欣熱鬧起來。

他滿意的朝眾人點頭,這才握緊了韁繩,摟著她策馬回城。

那一天剩餘的時間,過得非常忙亂。

凱和波恩知道,接下來事情要順利,討好攏絡這些村民與農奴非常重要,若要對抗連年的饑荒,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在廚娘安娜的帶領下,女人們煮了許多食物,幸好波恩到西邊的採購還算順利,賽巴斯汀從南方也帶了不少糧食回來;那是她無法真的責怪那位隊長的主要原因之一,再怎麼說那傢伙沒有帶著那些錢跑得不見蹤影。

她在小心計算過後,擠出一些食物,來慶祝這場婚禮。

她和安娜甚至忍痛宰了一頭豬,那豬是波恩花了許多錢才買回來的,她說要宰它時,他看起來還真的心痛了一下。

她說服了他那是必要的,他也清楚曉得。

這裡的人苦太久了,他們需要好好的慶祝熱鬧一下,讓人看得到美好的未來與前景,然後才會願意一起努力。

燕麥只是個開始,他們需要更多的人下田耕種,重新圈養牲口,才會有更多的食物。

所以,他同意了她的計畫,舉辦了這場在這時機看起來異常奢華的婚宴。

他們在城堡大廳裡擺滿了桌子,準備了充分的食物,他甚至開了兩桶當初從她地窖裡帶回來的麥酒。

免費的食物和酒,是最好的誘惑。

人們陸陸續續的到來,沒有多久就坐滿了大廳,剛開始,那些人還有些拘束,但沒有多久,大伙便吃喝開來。

女人們在主城樓大廳與廚房間穿梭來回,送酒、送水、送麵包。

她坐在他身邊,扮演著稱職且富有的新娘,不時對人露出微笑。

每當有人對她敬酒,她也一一喝下,當然,她眼前的酒壺全是帶有顏色的葯草茶。

然後,他在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拿起酒杯站了起來。

「敬我的夫人,這上好的麥酒,是她帶來的嫁妝。」

「敬凱夫人!」久未嘗到麥酒滋味的男人們歡樂舉杯齊聲慶喝。

「她不只帶來這金黃的麥酒,也為我帶來久違的陽光。」他在眾人的眼前,看著她,朝她伸出了手。

雖然明知他的話只是為了造勢,凱仍覺心頭狂跳。

她握住他的手,順著他的意思,站了起來。

「親愛的夫人,你認為,你帶來的麥種,是否能在此落地生根,讓我們釀出如此的美酒?」

她看著他,道:「我不知道,我不懂耕作,但在我們那兒,往年這裡出產的麥酒,價格可比南方的高,北方的男人也比我們那兒的男人強壯多了。」

這句吹捧,讓大廳裡的男人們沸騰了起來,他更是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低頭再次親吻她。

凱在他嘴裡嘗到麥酒的香甜,無法控制的羞紅了臉。

眾人的口哨和吆喝不停,她甚至聽到女人們的咯咯竊笑。

她感覺到他的大手滑到她的臀部,將她壓向他腿間勃發的慾望,一時間她有些緊張,想起之前聽說有些偏遠地區的男人,仍習慣新婚夜在眾人面前完成那件事,有那麼一瞬,她真的很怕他會直接將她抱到桌上,就這樣佔有她。

她差點忍不住想伸手推開他,但他在這時停了下來。

凱滿臉通紅,微喘的看著他,那男人眼神火熱的看著她,然後轉頭看著眾人,再次高舉他的酒杯,高喊。

「敬凱夫人!」

「敬凱夫人!」眾人隨之振奮的高舉酒杯。

當他重新坐下時,他將她拉到了大腿上,大手環著她的腰。

如她所願的,男人們自然而然的開始在宴席間聊起耕作的事,當那些男人上前和他敬酒時,他也有意無意的透露出她的富有,以及她是威尼斯富商女兒,將來會繼承一大筆遺產的故事。

那是個天大的謊言,但他們需要希望,而威尼斯遠在天邊,這裡的人,一輩子恐怕都不曾離開過附近方圓二十里地,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說法。

因為她是個有錢的女繼承人,當然若有人想要來商借麥種,也沒有問題。歡騰的氣氛一路持續下去,酒足飯飽之後,在他頻頻不斷的暗示之下,終於開始有人鼓起勇氣前來和他提起借貸麥種的事,他眼也不眨的承諾借貸麥種給人們耕種,大手卻在桌下和她的小手緊緊交握。

凱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激動。

這是個賭注,她是有錢,但沒有那麼多的錢,如果今年無法成功,一切就完了,可是至少這是個開始。

那場慶賀的婚宴,一直持續到深夜。

不知何時,有人拿出樂器開始唱起歌,有人開始跳起舞。

因為擠進了太多的人,大廳裡的空氣其實不是很好,她覺得有些暈眩,但仍勉強自己撐著。

然後,在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一陣起哄喧鬧之中,她被扛上了他的肩頭,走向通往主臥室的樓梯。

她頭上的花圈掉了下來,她連忙抓住,但卻來不及救那漂亮的蕾絲頭巾,它滑落下來,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沒。

人們跟著他,口裡吆喝著走調的歌曲。

那些方言她不是每個都聽得懂,但其中粗俗的意思還真是不言而明。這男人喝醉了,他走起路來有些搖晃,還跟著唱了好幾句。

凱再次驚慌了起來,他在這時來到了門口,就在她慌亂的以為他們全都會跟著擠進他的房間裡時,賽巴斯汀從旁扛著另一桶麥酒冒了出來,攔住了那些半醉的男人們。

他趁人們被麥酒轉移注意力時,扛著她進門,將那厚實的門牢牢關上。她還沒回神,就已經被他扛到床邊,放到了那張四柱高床上。

凱怔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以為他會在下一瞬撲上來,他卻轉身走開了,而且腳步穩得像在高牆上行走的貓,當他替她倒了一杯水回來給她時,她這才領悟,他其實根本還很清醒。

「我以為你喝醉了。」

她鬆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卻看見他直起身子後,伸手取下他腰上的長劍,解開了身上的腰帶。

「我沒有。」

他說著,轉身把長劍和腰帶放到椅子上,脫掉了上半身的衣衫,然後是他腳上的靴子。

好吧,她猜這件事是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

她心跳飛快的站起身,放下水杯,脫去身上的禮服,但那件禮服太過合身,裡面的襯裙綁帶又緊箍著她,每次她抬手都覺得無法呼吸,變得更加暈眩,好不容易脫去了那件外袍,抬頭卻看見那個男人已經脫得精光。

那赤裸的身體在火光映照下,看來更加雄偉,他還是瘦,但已經比之前她第一次看到的樣子好上太多。

她一下子岔了氣,嗆咳起來,更加喘不過氣來,她掩著嘴輕咳,卻依然覺得難以呼吸,剎那間只覺得眼前一片發黑,差點昏倒在地。

「老天。」他咕噥著。

她還沒回神,他已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她,抓起了桌上的匕首,直接將她胸前那成排緊繃的綁帶給劃了開來。

「吸氣。」他摟著她的腰,扯開她胸前的布料,道:「大口一點。」

她聽話照做,然後才發現自己終於可以順利喘氣,等她吸了好幾口氣,感覺眼前終於再次出現顏色時,才發現他把她上半身的襯裙整個都扯了下來,她敏感柔軟的雪白雙峰就這樣直接熨貼在他堅硬的胸膛上。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皮膚的溫度,和他胸腹上的毛髮。

而且她可以看見,他在看,垂眼看著她的身體。

剎那間,又屏住了氣息。

「吸氣。」他看著她,黑陣深深,啞聲開口提醒。

她張開嘴,顫顫再吸一口氣,卻無法遏止小臉染上紅暈。

「你穿太緊了。」他告訴她:「你幹嘛把自己綁得像火腿一樣?」

她能感覺他的手,撫著她胸腹上被勒出的痕跡。

「不是我,是蘇菲亞她們。」她面紅耳赤的說著,明知不該阻止他,卻不自覺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角抽緊,挑起了眉,直視著她的眼。

「我希望你不會傻得以為,這一切只是權宜之計。」他握住她豐滿的臀部,用力將她壓向自己的慾望,粗聲道:「因為這不是。」

凱倒抽口氣,滿臉通紅的看著他,有些結巴的說:「我沒、沒這麼想……」

但她的手,仍緊抓著他在她腰側上的另一隻大手。

波恩看著懷中緊張的女人,也許他不該這麼粗魯,但他不希望她對這件事有所誤會;或許他還是應該要讓她喝點酒,可他更不想她在新婚夜時,醉得不省人事。

今早當她穿著那身美麗的衣裙,頭戴花冠的走出主城樓時,他看著她,有好一會兒都無法呼吸,這女人美得像不存在人世間的妖精。

那飄落的細雨,在她衣上、發上、花冠上,結成小小的水珠,就連她粉嫩的唇上,也沾染了些許。

她看起來就像古老凱爾特人口耳相傳,那些住在森林裡,深受大地之母寵愛的精靈們。

一整天,有好幾次,他都覺得他只要一不注意,她就會消失不見。

她很想逃走,他知道,感覺得到,當她站在雨中,當她坐在馬上,當她跨過教堂的門,甚至當他牽握著她的手,走在教堂中時,她好幾次都想抽手。

他能察覺到她手指肌肉那幾不可覺的抽搐。

每一次,他都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他原以為她會在最後關頭反悔,但她沒有。

她一直待在他身邊,說出了那些誓詞,還陪著他回來,在大廳裡和他一起,配合著他的謊言,演那齣戲。

凝望著身前那緊張的小女人,他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她再次喘息,小手抓握著他的肩頭。

他讓她坐到高床上,脫掉了她的襯裙,和鞋襪,除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細雨淅淅瀝瀝的在窗外下著。

火塘裡的火靜靜燒著,當他從她身上爬起來時,凱仍無法回神,甚至無力起身查看他去做什麼。

她又累又羞,心跳依然跳得飛快。

半晌後,那男人回到床邊,將無力反抗,又羞得無法言語的她抱了起來,走過燃燒著的火塘,跨進了冒著蒸騰熱氣的浴桶裡。

於是,才知道,他剛剛是去把擱在火塘邊保溫的熱水加到浴桶裡,他甚至把那瓶她給他的葯草香油,倒了一些進去。

方纔太過緊張混亂,她甚至忘了洗澡這件事。

浴桶雖大,兩人一起還是有點擠,他讓她坐在他雙腿之間,往後依靠在他身上,不忘把她仍有水泡的裸足,擱在浴桶上。

剛開始她還有些緊張,但除了小心的替她清洗著身體,他沒做什麼多餘的事,然後他就這樣抱著她,坐躺在充滿熱水的浴桶裡。

添加了香油的熱水,舒緩了身體的緊繃與疼痛。

水光在眼前蕩漾著,迷迭香與冬青的香味瀰漫在空氣裡,他溫暖強壯的身體在身後貼著她,左手放鬆的擱在浴桶上,右手鬆松的環抱著她。

這男人毛髮旺盛,不只胸膛,就連四肢上也有著黑色的毛髮,它們此刻濕漉漉的服貼在他手臂上,泛著水光。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貼著她的背心,感覺到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

他身上的味道和葯草的香味融合在一起。

那讓她更加放鬆下來,無意識的跟著他一起呼吸。

雨在下,火在燒,心跳漸緩。

溫熱的水包圍著她與他,柴火在火塘裡靜靜燃燒,一切是如此溫暖。

奇異的平靜,盈滿心頭。

不自禁的,凱昏昏慾睡的閉上了眼,然後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握住了他擱在她腰腹上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在一起。

她不該就此覺得安心,卻無法推開那念頭。

莫名的安全感充塞心胸,悄悄的,她喟歎了口氣,徹底完全的放鬆下來。

波恩可以感覺到懷中小女人睡著的那個瞬間。

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復原,這幾天又一直緊繃著,即便受了傷,卻還心心唸唸著那些病人,甚至在他告知兩人必須結婚之後,主動提議應該要趁這個婚禮,吸引村民前來。

本來,她只是建議他提供借貸。

是他擅自添加了她的身世背景,每當他提及她是富商的女兒,還有那即將繼承的遺產,她都不自覺繃緊了身體。

不像他,這女人並不擅長說謊。

他可以清楚感覺她對那謊言的不自在,但她附和著他的謊。

她是個美麗、性感,頑固又勇敢的小東西。

現在,她是他的妻子了。

輕擁著懷中的小女人,他在溫暖的熱水中又待了一陣子。

夜深了,雨停了。

窗外的月悄悄在雲中探頭,他等到水變溫了,才小心的抱著她出浴桶,替她擦乾了身體和長髮。

在搖曳溫暖的火光中,他替她清潔雙腳,替那些逐漸消退的水泡抹上葯油。

她在這之中只輕歎了口氣,咕噥了幾句語意不明的話,沒有真的醒過來。

和他相比,她真的十分嬌小白嫩,就連那裸足,也又小又白,那讓她腳上的新舊燒傷更加顯眼。

他輕撫著她腳踝和小腿上燒傷的舊疤,心頭微緊。

然後他上了床,躺在她身邊,拉來毛毯,裹住她與自己,將她擁入懷中。

她又歎了口氣,小手習慣性的環上了他的腰。

一股奇怪的滿足感,盈滿心胸。

只是心底深處,仍有一絲罪惡感隱隱晃動。

他深吸口氣,將它抹去,不去想那些謊言、那些罪疚,卻仍不由自主的收緊了擁著她的長臂。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8:59 PM

第二章

她不見蹤影。

新婚第二天晚上,波恩在大廳長桌主位上坐下時,等了半天都不見她的人,他擰著眉頭,叫住麗莎詢問,才知她依然還在城門塔樓照顧病人。

長桌上,男人們唏哩呼嚕的吃著碗裡的燕麥和豆子,以及昨天婚宴剩下的菜餚,可他清楚他們都注意到他身邊的空位。

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覺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躲他。

這女人今天早上一醒來,飛快就溜下了床,雖然在他起床時,她含糊的說了一聲早安,但立刻就轉身下樓了,從頭到尾看也沒看他一眼,活像怕他又將她抓到床上。

她是處女,他知道他弄痛了她。

也許她以為每次都會這麼疼痛?

左手邊的位子,空蕩蕩的,莫名讓人惱怒。

他冷著臉,食不知味的吃著碗裡的食物,看見賽巴斯汀瞄了那空位一眼。

該死的,不管為了什麼原因,她應該要知道,吃飯時,她得坐在他身邊。

她現在是男爵夫人了,而今天才是兩人新婚第二天,如果她不懂得尊重他,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他管不動自己的女人。

莫名的不悅與惱怒在胸中堆疊,等他回神,他已起身丟下了所有人,大踏步轉身離開。

在黃昏悄悄又落下的細雨中,他滿懷著怒氣,穿過廣場,爬上塔樓,本想一進門就將她扛上肩頭,強制帶回主城樓大廳,誰知卻發現城門塔樓的病房裡都是蒸騰的水氣,白茫茫的熱氣充滿一室,帶著葯草的香味,濃得幾乎讓人有些不適。

他很快就看見她的身影,那女人側坐在睡鋪旁,手裡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水壺,捧在夏綠蒂口鼻前。

「沒事的,別害怕,這可以幫著你濕潤喉嚨和口鼻。來,慢慢吸口氣,慢一點,然後把痰咳出來。」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響起,她拍打夏綠蒂的背,幫助那女人把痰咳出來。

「沒錯,就是這樣,你做得很好,再喝口葯草茶,漱漱口,然後吐出來。」

他站到她身後,她察覺有人,以為是女僕,回頭就道:「蘇菲亞,幫我拿一塊乾淨的布--」

看見他和他臉上的惱怒,她愣住。

波恩從旁邊那籃堆疊的布巾中抓起一條,遞給她。

她微怔的接過手,身後睡鋪的女人又開始咳嗽,她回過神來,轉身繼續和那女人溫柔的說話,拍撫著她的背,拿布巾擦拭夏綠蒂口鼻的痰液。

「夫人……對不起……」

「別擔心,沒事的,這病都是這樣,等過幾天就會好轉了。」

「真的嗎?我會好嗎?」

「當然會。」

她溫柔的聲音如此篤定,教聽的人,莫名安心。

她安撫著夏綠蒂,直到那女人的咳喘慢慢平息下來。

看著她照顧人的身影,聽著她溫柔的聲音,那填塞在胸中的怒氣瞬間被另一股羞惱取代。

該死,這女人輕而易舉的就讓他覺得自己為了這種事生氣很蠢,然後他才意識到,他會這麼不爽,是因為--

他就像那該死的老頭,要求所有的人都照自己的規矩走,他之前總覺得那些要求無理而蠻橫,而如今他才曉得是為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讓他臉色驀然一沉。

她在這時起身,轉過來面對他,朝門口點了下頭,示意他到外頭說話,他朝外走去,她在門口洗了手,跟了出來。

「怎麼了?」她拉下遮蔽口鼻的布巾,疑惑的看著他問:「我以為你正在用餐。」

她不知道。

剎那間,他確定了這件事。

填塞胸臆中的怒氣消去了些許,但惱怒仍在,他低頭看著她,下顎緊繃的道:「用餐時,你必須坐在我身邊。」

她眨了眨眼,有些微愣。

「為什麼?」

他吸了口氣,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眼角微抽的說:「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男爵夫人,當我們用餐時,你得坐在那裡。你嫁給了我,那意味從現在開始,無論何時何地,你都得把我的事,優先置於所有事情之上。」

這話,聽起來專制又霸道,就連他都覺得萬分愚蠢。

她在照顧他的人,生病的人,但事情必須要解決,他得讓她瞭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他惱怒不爽的道:「我是領主,人們需要看到我坐在我的位子上,他們也需要看到你坐在你的位子上,每天晚上,你都得坐在我身邊的位子,和我與我

的人一起用餐。你得表現出對我的服從與尊重,如果你沒有出現在餐桌上,每一個人都會認為你在反抗我--」

他的話,讓凱睜大了眼,驚訝的開口辯駁:「我沒有--」

「你不在位子上。」他擰著眉,瞪著她說:「那才是他們看到的,你羞辱了我。」

凱震驚的看著那個惱怒的男人,這才發現事情有多嚴重。

他很火大,非常生氣,她能清楚看見他額上的青筋。

天知道,就算他為此揍她一頓也不為過。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覺得他會為了他的面子,為了他的權威,將她拖到大廳裡,當著那些男人面前揍她一頓。

她知道有些貴族為了更小的事,就把妻子揍得鼻青臉腫。

「我從來不想羞辱你。」她警戒的看著他說。

他緊繃著臉,粗聲說:「我知道。」

「我很抱歉。」她強忍著想後退的衝動,再開口。

「我知道。」

他說著,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這個動作讓他的鼻翼歙張,她能感覺到他在控制自己的怒氣。

再受不了那緊繃的氣氛,凱匆匆開口:「如果你要揍我,現在就動手,別在大廳,在那麼多人面前打女人,有損男子氣概,會讓你顯得像是在欺負弱……」

她話到一半,他就睜開了眼怒瞪著她,那記瞪視如此凌厲凶狠,從他身上輻射而來的怒氣無比驚人,嚇得她閉上了嘴,讓剩下的話都消失無蹤。

他一直等到她閉上了嘴,才幾近咬牙切齒的道。

「我不會揍你。」

「你不會?」她眨了眨眼。

他再吸了口氣,壓著脾氣道:「我不會。」

「為什麼?」凱瞪著他,明知應該閉嘴,這個問題卻還是脫口。

就她所知,大部分的男人十個有八個都會毆打自己的妻子,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商人農奴,對男人來說,女人是財產,就像牲畜,不聽話就好好的打一頓,揍到她順從聽話為止。她在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有錯,他是個好人,但她清楚曉得,他也是個男人。

他瞇著眼,擰著眉,惱火的低咆。

「因為我不是怪物!」

這個答案,讓凱傻眼,她看著他,一時有些啞口。

他低頭俯視著她,火冒三丈的說。

「我不會揍我的女人,更不會當眾羞辱你!如果你需要教訓,我相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讓我們私下解決!」

他凶狠的臉一直逼到了她眼前,鼻頭都快頂上她的鼻尖了,明明他氣到都快頭頂冒煙,但這一次,她卻沒有想逃跑的衝動,只因她忽然領悟,他是說真的。

「你打過我。」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忍不住還要試探:「在我剛到這裡的時候,你扛著我上樓,打了我的臀部。」

「那個時候,你還不是我的女人!」他萬分火大的瞪著她說。

現在她是了,她嫁給了他。

凱看著他,突然瞭解,這男人是認真的,他不會揍他的女人。

十個男人有八個會打女人,但他不會。

他會對她咆哮,但他不會揍她,不會當眾羞辱她,他會想辦法私下解決。

那緊揪住胸口的結,驀然鬆開。

她瞅著他兇惡的臉,不禁抬手撫著他緊繃的臉龐。

他微僵,但沒有閃躲,也沒有抓開她的手。

「抱歉。」她悄聲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任何羞辱你的意思。」

他緊抿著唇,但她可以看見,他額上的青筋不再跳動得像隨時就要爆開,黑瞳裡的火氣,也開始消停。

「我只是以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權威。」

他眼角又抽了一下,粗聲道:「我需要的,是你在每天晚上,準時出現在餐桌上,坐在我身邊,讓所有人看見。」

「我會的。」她告訴他,開口承諾:「如果你希望,我會在每天晚上用餐時出現,坐在你身邊。」

她的話,平息了他胸中最後一絲不悅。

「現在。」他要求。

「當然,你等等,我和蘇菲亞說一聲。」凱聞言,眼也不眨的將遮掩口鼻的布巾從頸上取下,轉身呼喚蘇菲亞。

那女孩飛快出現在門口,手上還端著一盆熱水,「夫人?」

「我和大人去用餐,你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的,夫人。」那女孩低著頭應答著。

雖然蘇菲亞一臉鎮定,但那瞬間,凱忽然曉得,這女孩根本從一開始就躲在門後偷聽。顯然不管她們喜不喜歡她,領主和領主夫人的八卦,依然是人們最有興趣的事。

有些無奈的,她回身面對他。

那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她把手交到他手中,讓他牽握著她的手,轉身下樓。

主城樓大廳裡,原本在喧嘩吃喝的男人們,一看見他倆,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跟著坐在一旁,替他重新添了一碗燕麥粥,又為他倒水,他們才又開始吃喝起來。

「你怎麼有辦法忍受這種狀況?」她在他身旁坐下,吃著自己碗裡的燕麥粥時,忍不住湊到他身邊悄聲問。

「什麼狀況?」

「無時不刻都有人盯著你看。」

「習慣就好。」

他說得好簡單,她猜她永遠也不可能習慣。

她安靜的吃著自己的燕麥粥,聽著他和其他男人們仍在吃著喝著,討論著收成,聊著開始減緩的雨水,聊著某條路上的強盜……

坐在椅子上,她一邊吃,一邊忍不住開始呵欠連連,她努力試圖保持清醒,可忙了一天之後的疲累漸漸佔據全身,讓她不由自主的偷偷依靠在他身上。

當波恩回過神時,才發現身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靠著他的肩頭,累到睡著。

她手上握著木製的小湯匙,身前桌上碗裡的燕麥還剩一半,根本還沒吃完。

他應該要將她叫醒,在大庭廣眾下睡著,實在太不合體統,若換做是老頭,絕對會為此勃然大怒。

可她的黑眼圈是如此明顯。

等他察覺,他已經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湯匙,小心的將她當眾抱了起來。男人們再次安靜了下來。

我只是以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權威。

他從來就不需要藉由懲罰女人,來建立他的權威。

那是艾立克那老傢伙會做的事,不是他。

波恩看著大廳裡的男人,等著看有誰會說話。

沒有人開口。

懷裡的女人,沒有因此醒來,只是偎靠著他的肩頭,悄悄歎了口氣。

然後邁克爾站了起來,為他打開通往樓上的門。

他在那些男人們的注視下,抱著她離開了主位,轉身走向那扇門,踏上迴旋的石階。

身後的喧嘩在他離開後再次響起,但音量降低許多,懷裡的女人又歎了口氣,小手無意間擱到了他心口上。

他感覺著她的溫暖,清楚知道,他或許會是史瓦茲爵爺,但他絕不會讓自己變成另一個恐怖的史瓦茲。

他不會變成和那老怪物一樣的禽獸。

他不會那樣子對她。

絕對不會。

金黃的燕麥滿佈田野。

收成的那幾日,幾乎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到了田里去幫忙收割曝曬。凱和廚娘安娜留在城堡裡照顧著那些病人,整天仍有些心神不寧,擔心收穫無法如願。

這一季雨水雖然比去年少,但依然比往年要多許多。

這天,當他帶著大夥兒回來時,凱遠遠就從城門塔樓對外的箭孔看到男人們載著一車又一車的麻袋回來,她差點衝下樓去追問他收成的情況,但最後還是留在病房裡把事情做完。

男人們在廣場裡來去,她可以聽到他們說話和咒罵的聲音。

「女人,讓開!」

「老子辛苦一天,你沒先送水給我們喝,倒要我們先洗手,有沒有搞錯?」

「這是凱夫人的規定,你們一定要把手洗乾淨才能喝水。」

蘇菲亞堅定且大聲的要求男人們把手洗乾淨,凱聞聲從窗口探頭,只見幾個男人在水井邊兇惡的圍著那嬌小的女僕,其中一個男人還伸手慾推開她。

怕那些人傷害蘇菲亞,凱正想轉身下樓,就看見那隊長賽巴斯汀上前來到水井邊,將水井上的蓋子打開,把撋在一旁的水桶扔了下去。

水桶嘩啦一聲入了水,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他伸手把水桶拉上來,然後轉頭看向蘇菲亞。

「肥皂。」他朝她伸手。

蘇菲亞愣看著他,聞言方回過神來,連忙把肥皂遞給他。

賽巴斯汀接過肥皂開始洗手,蘇菲亞忙拿來木勺,自水替他沖洗乾淨。

幾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見隊長都帶頭洗手了,這才不再囉嗦,紛紛上前跟著洗手。

蘇菲亞替那些男人打著井水,麗莎很識相的送上了飲用水給他們。

凱鬆了口氣,這才停在窗前,沒有急著下樓。

就在這時,那位隊長像是意識到她的視線,抬起頭,朝她看來,一臉的面無表情,她勉強自己和他點頭示意,那傢伙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不喜歡她,她知道。

那個男人不信任她,雖然她嫁給了波恩,她知道他仍懷疑他是女巫。

凱深吸口氣,挺直了背脊,重新轉身回去照顧病人,直到蘇菲亞上樓來接手,好讓她可以到大廳坐在波恩身邊,陪著他和所有人一起吃晚餐。

她其實並不習慣和那麼多人一起吃飯,但這件事顯然不是她可以選擇的。

如今,她是男爵夫人了。

所以每天晚上,她都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坐在主城樓大廳長桌的主位上,陪著他和他的人一起吃飯。

如果真要問她,那些男人就像是一群喜愛泥巴和吵鬧的大狗,總是把東西吃得到處都是,吃飯時也總愛大聲喧嘩,對於進大廳前要洗手這件事,常常敷衍了事,更別提要清洗自己。

她努力忍耐著,告訴自己,反正這些人平常不會到病房去,但每次經過那些人的身邊,她都忍不住想要停止呼吸,他們身上的味道實在太臭了,汗水發酵的味道總是充滿了整座大廳,可如果要他們洗手都如此困難,她懷疑他們會乖乖洗澡,所以她也只能消極的多燃燒幾把乾燥的香草來去除那些可怕的味道。

男人們陸續落坐,女僕和安娜陸續把食物送上來,她幫忙把湯粥分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從波恩和男人們的對話中,她可以聽到這次的收成比他們預期的好,空虛的穀倉終於再次有了存糧,雖然還不夠讓人撐過冬季,但至少能勉強度過這個夏天。

她吃得不多,一來沒有什麼胃,二來仍忍不住在心裡計算城堡裡的人口和糧食的存量。

吃完飯後,男人們仍聚在大廳歡欣鼓舞的談論收成的事,她很想留下來參與討論,可她懷疑他們能夠接受她的意見,尤其是那位隊長。

所以她回到病房幫忙,待夜半時分,才拖著酸疼的右腳,回主城樓上的城主臥房,經過大廳時,她看見男人和男孩擠在一起,睡得東倒西歪,有些人的腳還疊在一起,如雷一般的打呼聲此起彼落,在冷硬的石牆間迴盪著,發酵的汗臭開始轉化成某種壞掉的乾酪味,讓人聞之慾嘔。

主城樓的大廳很大,但城堡裡的人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連走道也塞滿人。

她猜,這是另外一個她必須想辦法解決的問題。

未有乏力的狀況……

無論如何,為了以防萬一,或許她還是應該要小心的控制自己。

雖然不曾聽澪警告過她這件事,可她不想害死他。

所以也許他的性慾降低,是件好事?

話說回來,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在煩惱這個,但當他和她都未著片縷的泡在同一桶熱水裡時,她實在無法把注意力從他身上轉開。

男人的大手再次捏握著她的後頸,輕輕的揉捏著,讓她悄悄歎了口氣,忍不住側著頭,把臉枕在他肩上,感覺肌肉在他的手指揉按下慢慢放鬆下來。

或許她不應該那麼喜歡他的觸碰,也不該那麼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更不該那麼喜歡他的味道,和那微暖的皮膚與心跳。

她有些昏沉的想著,不禁開口和他說話,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忍住把整張臉都埋進他頸窩裡磨蹭舔吻的衝動。

「你們把所有的燕麥田都收割了嗎?」她把那莫名的衝動推開,小手卻還是忍不住爬上他濕潤的胸膛。

「嗯。」他半合著眼,揉按著她僵硬的肩頸,「差不多了。」

「接下來要種菜?」發現自己在做什麼,她將手指收回來,緊握成拳。

「嗯。」他應了一聲,道:「一部分種菜,另外再翻土種黑麥。」

驀地,她感覺到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將那口氣吐了出來,不知為何,她忽然領悟他在煩惱什麼。

「來談借麥種的人還是太少?」

波恩一怔,垂眼瞧著她,只看見她昏昏慾睡的合著眼。

他不習慣和女人聊這些事,可她不一樣,他知道她懂很多,她的書架上有著異國的書籍,也曾替他整理計算過前任執事的紀錄,而且這女人曾待過威尼斯那樣的大城,她見識過許多,說不定比他還多。

他遲疑了一下,還未及細想,已聽見自己開口。

「你有什麼想法?」

沒想過他會問她意見,凱愣了一愣,抬眼朝他看去。

那男人黑髮沾水後更加捲曲,長長的睫毛上懸著水光,黑瞳半掩,嚴酷的臉龐有些放鬆。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她懷疑的重複他的問題。

他看著她,忽然知道,他確實想知道她的想法。

過去幾次,都是她主動開口,可每一回,她提的意見,都很有用。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他瞧著她碧綠的眼眸,問:「如果你是領主,你要如何讓人願意自動自發的下田耕作?」

來商借麥種的都是自由民,但那些擁有自由的自耕農少得可憐,在這大陸上,農奴佔了絕大多數,而那些農奴負責耕種,終身都和土地綁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同一塊田里工作,他們種自己的田,也必須幫領主種田,婦女還得固定到城堡裡幫傭,但那是在平常時候,在瘟疫和饑荒還沒有逼得人走投無路的時候。

以前老頭子和西蒙有士兵、有軍隊,不用威脅就能讓人乖乖耕種、勞動,但現在他的人手少得可以,他也不想用武力逼著那些人下田。

凱眨了眨眼,沉默的瞅著他:「如果是我,我會重新確認領地裡的人口,清查農戶,集合所有的農奴與自由民,才能知道有多少人手可以用。」

他看著她,再問:「然後呢?」

發現他是認真的,認真的想知道她的意見,凱緊張的舔了舔乾澀的唇,或許她不該說,她的想法太過瘋狂,但他想要知道,而她發現自己想告訴他,這男人和她之前所認識的貴族都不一樣。

他願意改變,而她發現她想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所以,她坐直了身子,回過頭,深吸了口氣,看著他的眼,啞聲開口。

「然後我會讓我領地裡所有的農奴,都變成自由民。」

他眼角微抽,黑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她在來得及後悔之前,飛快的道:「我會告訴他們,從現在開始,我的領地內將不再有農奴,我將讓所有人都成為自由民。」

話落,她屏住了氣息,等著他斥責她的瘋狂,嘲笑她的無知與天真。這是個破天荒的主意,讓農奴成為自由民,就像把錢丟到水溝裡一樣,可笑又荒唐。

可他沒有,他沒有立刻否決掉這可笑的提議,他也沒有斥責她,眼前的男人只是抿著唇,沉默的瞅著她。

那漫長的寂靜有些嚇人,她只聽見心跳在耳內鼓動。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緩緩開了口。

「如果你那樣做,他們眨眼就會跑得不見蹤影。」

一顆心,驀然又跳得更快。

「在他們餓得半死,到處都是強盜的情況?」

她反問,凝望著他,無法控制的脫口:「農奴會跑掉,是因為沒有飯吃,因為他們聽過特許令的事,以為到城市裡,就能當自由民,就有飯可以吃,有工作可以做,但現在這個時機,什麼都不能確定。可是只要領主承諾,會將田地賣給他們,那就不一樣了,若他們是自由民,就不需要向領主交稅,所有他

們耕作的收穫,都會是他們的。成為自耕農之後,他們賺的錢,就能分期和領主買地。那無論如何都比城市自由民那種不確定的神話要踏實的多。」

他聽過那些城市自由民的事。因為特許令的關係,只要到城市裡住滿一年又一天,農奴就能成為城市自由民。

可是,主動讓農奴成為自由民?他幾乎完全沒聽說過。

「你有田地,也有種子,你現在需要的是人力,還有給他們活下去的希望。你會發現,對他們來說,為自己種田,和為別人種田,是完全兩回事。」

「賣地是一次性收入,我依然得往上繳稅,如果沒人種田,上面遲早會派兵過來。」

雖然他這麼說,但她知道他會說,就表示他在考慮這件事,凱匆匆道:「你不需要那麼多的田地,你可以出租田地,請人幫你種田,你也有磨坊,可以和使用的人收取費用,收成之後,你還可以幫他們將多餘的糧食拿去買賣、釀酒,甚至成立市集與商會。」

「那是商人做的事。」

「那是可以養家活口的事。」她看著他,告訴他:「威尼斯與熱那亞有許多人都靠這生活,盧貝克、漢堡、不萊梅、但澪也是,那是為什麼這裡在鬧饑荒,只要有夠多的錢,你卻還是能在河岸買到糧食與牲口的原因。讓活下來的人得到自由,並不會讓你損失太多土地,但那可以讓人有動力、有希望,自由民會來和你借麥種,農奴不會,因為農奴下田勞動的結果,不是他們的。」

凱一口氣說完,才發現自己因為太過激動,在談話中,不自覺整個人早已轉過身來面對他,跨坐在他身上。

這不是個妥當的姿勢。

他的男根已經勃起了,被她壓在他堅實的小腹上,在她身下隱隱顫動著。

她不知道他怎會在她以為在談這麼嚴肅的事情時,突然有了慾望,還這般澎湃洶湧,但那灼熱的硬挺無法錯認。

剎那間,紅潮襲身上臉,她屏住了呼吸,清楚感覺到他一隻手扶著她的腰,一隻手握著她的後頸,她想退後,他卻將她往前拉,讓她完全趴貼到他胸膛上。

凱輕喘一聲,不敢動,察覺到他在她腰上的手緩緩往下撫摸,捧握著她豐滿的臀,那緩慢的撫摸,讓她無法控制的顫慄起來。

他凝視著她,手指往前滑到她腿間的嬌嫩,啞聲開口:「所以如果你是領主,你會讓所有人自由。」

老天,他的手指……

凱俏臉嬌紅,不敢動,只能看著他的眼,也只敢看著他的眼。

「對……如果我……」

她能感覺到他粗糙的手指,在她敏感的腿間揉弄著、撫摸著,讓她的身體變得濕潤又熱燙。

凱渾身一顫,意識有些渙散,但她試圖緊抓著那些字眼。

「如果我是領主……」

他看著她,在這一剎,將她抬高,她抖顫的感覺到他熱燙的慾望來到腿間,擠了進來,讓她一下子忘了到嘴的言語。

她一手攀抓著他的肩頭,一手抵著他的心口,一開始,她還怕那會痛,但那預期的疼痛沒有出現,只有細微又強烈的酥麻蜂擁而來。

她瑟縮嬌喘出聲,又因羞恥滿臉通紅的咬住了唇。

他輕輕鉗握著她的後頸,吮吻她的唇,哄得她張開了嘴。

她能感覺到他在身下一邊緩緩擠了進來,越來越深,讓她無法控制的張嘴嬌聲輕喘著。

他貼著她的唇,凝視著她,啞聲問:「你會怎麼做?」

不知何時,他的手又回到她腰上,兩隻手都回到她腰臀上,掌握著她,在水中推壓著她上下前後搖擺,讓她敏感的雙峰貼著他濕潤的胸膛,教她裡裡外外的磨蹭著他,凱攀抓著他,被那細微又可怕的廝磨弄得無法思考,他濃密的毛髮只讓一切變得更撩人,害她只能面紅耳赤的垂眼嬌喘呻吟。

他湊到她耳邊嗄啞的說:「我的夫人,告訴我,你會怎麼做?」

她沒有辦法抗拒他,只能抓著他的肩頭,嚶聲顫抖的說。

「我會……會讓所有人……自由……」

他輕咬著她的耳朵,雙手揉捏著她豐滿的臀,啞聲輕笑。

「那你一定是個傻子。」

她想要生氣,但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在那瞬間顫慄收縮起來,她只能攀著他、貼著他、抵著他,被他擺佈到失控。

剎那間,她的腦袋完全無法運轉。



她無力的趴著,完全無法抗議,只有心在狂奔。

這太瘋狂了。

眼前火塘裡的火焰在燃燒,搖晃著、舞動著,凱看著那狂亂的火焰,清楚感覺到他的汗水、他的重量、他的心跳,和在她體內仍微微悸動的部分。

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是很清楚方才發生了什麼事,腦袋裡只有一片空白,然後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回過氣來,抱著她翻成側躺,大手撫著她,但她似乎聽到他低聲咒罵著一句什麼。

她想問,卻不敢真的開口。

剛剛發生的那一切太過讓她羞愧,她不懂自己的身體怎麼會這樣不受控制,如此需要渴望他的佔有。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然會在地板上和人苟合,在威尼斯她曾經撞見過無數次那種婬亂的場面,從沒想到自己也會如此,更沒想到她竟然會萬分迫切的迎合。

這一輩子,她都在小心的控制自己,害怕失控之後,會造成可怕的後果,但這男人輕易就能讓她失控。

他仍環抱著她,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漸緩,然後他退了開來。

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瞬間,她很怕他會試圖和她說話。

他在這時伸手輕握住她的肩頭,開了口。

「凱。」

該死,她不想面對他,她不敢回身,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說話,她很想假裝自己已經睡著,就像之前那樣,太累了,轉眼即睡。

沒錯,她睡著了,已經睡著。

即便心仍狂跳,呼吸急促,她依然飛快閉上了眼。

「凱。」

他低啞的語音再響,近在耳邊。

她睡著了、她睡著了、她睡著了--

她刻意放慢呼吸,他沒再叫她,只是縮回了手,起身走開。

凱鬆了口氣,如果必要,她可以整夜都躺在地上。

入夏了,天氣已經回暖,火塘裡的火就算熄了,也不會太冷。

驀地,她忽然感覺到他回到了她的身後,凱嚇得屏住了氣息,以為他會強硬的將她搖醒,可下一瞬,一塊濕熱的布巾撫上了她赤裸的大腿。

她愣住,起初還弄不清楚他在做什麼,只能閉眼繼續裝睡,後來才發現他在幫她擦拭身體,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

他先用濕布,然後換上干布,將她身上的水氣擦乾。

她有些困惑,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下一瞬,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起來,穿過一室,來到床邊,她能感覺到他抱著她跪上了床,萬分輕柔的將她放到了床上。

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又走開了,然後再回來,握住了她的腳踝,為她赤裸的雙腳抹上了油,他沒有漏掉任何一根腳趾,溫熱的手指每每經過那些水泡曾經浮現的地方都會更加輕柔。然後,他的手,在她殘留疤痕的右小腿停留了好一會兒,她能感覺他撫著那久遠以前扭曲又醜陋的舊疤,那撫觸如此小心,像是怕弄痛了她一樣。

一顆心,抽緊,再跳。

她不敢睜開眼,只能繼續裝睡,卻感覺到他為她抹上油之後,繼續按摩著她因為站了一整天而僵硬的小腿,一次又一次,揉開上頭每一塊緊繃的肌肉。

他的動作如此熟練,讓她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

過去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同樣的事。

她太累了,泡完澡後,總是沾枕就睡,有時甚至在浴桶裡就睡著了。她以為他也是,以為她的傷好之後,他就不再這麼做了。

可他一直在做,沒有停過。

所以每天早上,她醒來時總覺得僵硬的雙腿變得輕鬆許多,她還以為是因為休息過了。

但那不是,不單單只是她有睡飽而已。

她不敢相信他一直在幫她按腳,但那男人確實正按摩著她的雙腳,緩緩的、熟練的、溫柔的揉按著,直到她腿上的塊壘都鬆開,再次變得柔軟了,他才放下油瓶,重新上了床,伸手從後環抱著她,悄悄的將她往後拉,讓她貼靠著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感覺到他的慾望抵著她,可除了輕柔的撫摸著她,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環抱著她歎了口氣。

他的呼吸慢慢變得規律而徐緩,心跳也是。

無聲的,她睜開了眼,火塘裡的火已經變得十分微弱,但仍有火光掩映,讓她能清楚看見玻璃香油瓶中,那金黃帶綠的液體。

它本來是滿的,很滿,而她腳上的燙傷早就好了,也不可能用到那麼多,但此刻,瓶中的液體幾已見底。

她看著它,只覺喉頭緊縮著。

不可能。

一定是她多想了。

但見底的油瓶,就在眼前,教人無法否認。

無形的熱,驀然充塞滿心,緩緩擴散至全身。

她知道剛燒傷那幾天,他每天都會幫她的雙腳抹油,可後來她自己能處理之後,就自己處理了,她從沒想過他一直持續在這麼做,一直在她睡著之後,照顧著她,替她按腳--

驀地,另一個領悟,悄悄浮現。

該不會……這些天,他不是對她沒興趣,只是……不想吵醒她?

凱在黑夜中靜靜的躺著,有些震懾,懷疑自己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但他方纔那無比輕柔、萬分小心的動作,卻縈繞在心頭。

男人都是慾望的動物。

澪說過。

他們只為滿足自己的慾望而活。

她以為他對她沒興趣了,可他不是,他仍硬著,睡著了仍微微的硬著,抵在她身後。

他大可以繼續蹂躪她,將他的慾望發洩在她身上。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財產,只是他的附屬品,在這黑暗的時代,就算他將她活活打死,也沒有人會追究更多。

把她從睡夢中叫醒來行房事,根本微不足道。

可他沒有,他只是忍著他的慾望。

我不會揍我的女人。

她記得他說過,他不會揍她,他不是那種會打女人的人。

她是他的女人,而他想要她,還是要她。

他甚至沒有等到回床上,直接在地板上就要了她,方纔她對這事還有些羞惱,現在回想起來,才領悟他只是等不到回床上。

他當時早已被完全撩撥了起來,沒有被滿足。

她一直知道男人被喚起之後,會需要發洩,她只是不知道竟然會如此迫切。紅潮緩緩上了臉,不由自主的,凱在他懷裡轉過身。

他仍在睡,她翻身時,他動也沒動一下,大手仍擱在她的腰上。

凝望著眼前的男人,她心口悄悄的緊縮著,他的臉被曬黑了,點點的胡碴在下巴中滲冒了出來,眼角有著疲倦的細紋。

情不自禁的,她朝他靠近,小手撫上了他的心口。

他在睡夢中低下頭來,用那高挺的鼻子蹭了她兩下。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他醒了,但他嗅了嗅她,然後在確認之後,收緊長臂,歎了口氣,開始打呼,她才發現他還在睡。

那像動物的行為讓她差點笑了出來,卻又莫名心安。

嫁給他,她是不得已的,只是求一個安穩,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但她清楚,一個好人,不表示就是一個好丈夫。

她並未期待,也不敢期待更多。

或許,還是她想多了。

他是一個貴族,是一個男人,她本來以為他不一樣,會願意改變,可他到頭來,依然只是笑她是個傻子。

貴族就是貴族,男人就是男人。

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不可能主動放掉手中的權勢與利益。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偎近他懷裡,抬手環住他的腰,閉上了眼。

我不會揍我的女人。

她不喜歡被當成附屬品,可她想,如果非得要成為誰的,她可以成為他的。積累的倦意很快浮現,他溫暖的味道就在鼻尖,漸漸漫入心肺,她不自覺也深吸口氣,再歎了出來,然後在他溫暖的懷抱中睡著。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00 PM

第三章

女人們的笑聲突然在城堡裡的空地響起。

因為許久未曾聽過歡笑的聲音,幾乎是不自覺的,他轉身從那十字形的箭孔往下看。

細長十字的箭孔,是為了防衛而設,內寬外窄,給予牆裡的人充足的活動空間,敵人來襲時,弓箭手可以從這射箭防守,這樣的設計,讓人有著良好的視野,能清楚看見牆外的事物,又不致讓外面的人看見裡面的動靜。

後頭空地上,那女人帶著幾個女僕和孩子正將那些煮好、洗好的床單衣物晾曬起來。

那些笑聲,也吸引了男人們的注意,他看見不少人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如他一般,朝她們看去。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雲層難得的不再聚集,露出湛藍的天。

過去三年總是壓在頭頂上的烏雲,已漸漸不再。

以往,就算偶爾放晴,太陽總是濛濛的,天也沒有那麼藍,總是髒髒灰灰的,像隔了層灰布似的。

可如今,雖然陰天仍多過晴天,但藍天出現的日子,確實越來越多。

麗莎與蘇菲亞把裙子拉到了膝上站在水盆裡,用腳踩著水盆裡煮過微溫的衣物床單,露出了潔白的小腿,她們合作清洗好的衣物,擰乾後再交給小安妮和漢娜,拿去給凱與約翰娜晾曬。

笑聲,是因為蘇菲亞滑到了。

她們露出了腿,而且蘇菲亞衣服濕透了,那年輕的女孩全身曲線畢露,他猜那是讓男人們停下手中工作的最大原因,大部分的人都在看那渾身濕透滿臉羞紅的女孩。

他卻只看到她。

她手中米白色的床單在風中飛揚,看著那可憐的女孩,嘴角輕揚。

那麼多的笑語聲中,他輕易就能分辨她那低沉沙啞的聲音。

起初,他總覺得她的聲音像老太婆或烏鴉,可不知從何時起,她沙啞的聲音卻總讓他想起冬日裡加了麥酒的熱牛奶。

他看著她上前幫忙扶起那滿臉通紅的女孩,發現有男人在看,蘇菲亞躲到了她身後,她回身掃視了那些男人一眼,挑起了秀麗的眉。

那幾個傢伙立刻掉過頭去,繼續清理主城樓後方的污水池,把裡頭的糞便挖出來,搬去城外田里做成堆肥。

女人與女孩們繼續做事,她讓蘇菲亞披上了一件床單,回房去換衣。

但是,他能看見,那些男人和在城牆上的士兵,還是忍不住會偷看她們。

除了她們依然有人露出小腿在踩洗衣物,也因為她。

雖然已成男爵夫人,她依然親手做事,為了做事方便,她和其他女人一樣穿著麻布衣裙,可即便穿著簡單樸素,她看起來依然很特別。

就算只是在曬衣服,她舉手投足也和旁人不同,有一種莫名的優雅、沉靜,吸引著人們的視線。

城堡裡的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如果她不在病房照顧病人,總會有幾個孩子在她身邊跟前跟後的,急切的想討好她,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事實上,除了那些跟著賽巴斯汀出門的士兵之外,城堡裡幾乎所有的人,無論男女,都有同樣的問題。

路易就別提了,完全是她忠實的擁護者,壞脾氣的安德生,只要她一喊就會出現,彆扭的安東尼隨時都在注意她的動靜,曾經被她照顧過的邁克爾他們,更是三不五時就會繞過去,關切她在做什麼,需不需要幫忙;他無法不注意到,那幾名士兵現在總會有一個留在城裡,像條大狗一樣的在她身邊晃蕩,對於當時她差點被燒死,他們卻都在田里,不在她身邊,沒有來得及保護她,讓那些欠了她一條命的男人們耿耿於懷。

可他也清楚,跟著賽巴斯汀遠行回來的人,也注意到這件事,城堡裡的士兵,分成了兩派人馬,就連吃飯時也各坐一邊,雖也會談笑風生,但各自心中都已有了芥蒂。

他沒有阻止邁克爾他們自動自發的留意,是因為城堡中現在除了士兵,還有從各地湧來的村民與農奴,有些人他根本見都沒見過,他不是真的信任他們。

城堡裡的人太多了,所有的男人與男孩都睡在大廳,女人與女孩都擠在馬廄二樓,現在就連主城樓二樓的器械庫和廚房地板上到夜裡都躺了人,她清出了其中一間塔樓的病房,不過沒人想去睡那裡,寧願躺在樓梯或城牆上,也不想待在那充滿痛苦記憶的地方。

現在是夏天,露天裹著毛毯一樣可以睡,但到了秋冬,鐵打的人一樣也擋不住凜冽的寒風。

他知道她說得對,他必須重新統計領地裡的農奴和可用的人手,分配那些荒廢的屋舍與田地,那是說如果那些人願意試著重新照顧分配到的田地。如果我是領主,我會讓所有人自由。

她那荒謬的主意,驀然浮現。

這幾日,她可笑的話總是時不時會浮現,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大人,你找我?」

他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賽巴斯汀。

眼前的男人如同他一般,即使在城堡裡,腰上仍掛著一把長劍,據他所知,這男人和他一樣,就算睡覺也把武器擺在身邊。

波恩走回桌邊,用筆上的羽毛,指著桌上攤開的地圖,道:「有個農奴說,十天前,北邊這裡有個荒廢的農舍失火了。」

賽巴斯汀走上前來,看著他所指的地方,擰起眉頭。

「我記得你說過再過去這裡,是馬克斯的領地?」

「紅鼻子馬克斯。」賽巴斯汀點頭,補充:「他把女兒嫁給了貪心的莫裡茲,他們是世仇,聯姻本來是為化解仇恨,不過沒有成功,他們還是常常互相攻擊對方。」

賽巴斯汀說著頓了一下,抬眼看他。

「你懷疑是馬克斯的人放的火?」

「也可能只是有人借住時,不小心釀成的意外。」波恩淡淡道:「但如果我沒記錯,之前那裡還有人住時,就曾經被搶過。」

賽巴斯汀一怔,沒想到這男人會記得,他看著眼前這男人,點頭回答。

「對,之前那裡偶爾會有盜賊出沒。」

這是檯面上的說詞。

可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上一任的史瓦茲男爵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但現任的史瓦茲男爵和他的父親不同,說好聽點,他是個斯文的好人,說難聽點,他很好欺負。

西蒙還活著時,幾乎年年被搶,但他不擅戰鬥,習慣息事寧人,以至於劫掠事件時有所聞。

有時,那真的是盜賊,但大部分時候,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是哪些人幹的。

波恩抬起眼,看著賽巴斯汀,直接道:「我不信任我們這些親愛的鄰居,我要知道他們都在做些什麼。」

陽光從十字箭孔透進,斜斜的照在那男人身上,他姿態輕鬆,手上還握著一支筆,但他黑色的瞳孔冷硬如石。

賽巴斯汀一怔,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著那冷酷無情的老爵爺。

如果附近那些領主還以為眼前這位史瓦茲男爵,依然溫文可欺,他想他們會大吃一驚,如果有人挑釁,他毫不懷疑眼前這男人會親自拔劍砍下對方的腦袋。

「我會派人去查看。」

「找機靈點的,扮成農奴和商人,別打草驚蛇。」

「我知道。」

賽巴斯汀點頭,轉身慾離開找人辦事,卻聽到那男人說。

「還有,順便找幾個人,分頭到各地村莊,清查所有農戶,看還有多少人活著,我要確切的數字。」

波恩看著眼前的男人微愣,擰起了不贊同的眉。

「大人,我們不可能再收容更多的人。」

「我知道。」他直盯著那位隊長,面無表情的說:「我自有打算。」

他等著賽巴斯汀開口追問,但那男人緊繃著下顎,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頷首領命而去。

如果我是領主……

女人傻氣的主意又在耳邊響起。

他並不是想照她的意思去做,他只是同意,統計人手是必須要做的事。

只有傻子才會無故讓農奴成為自由民,況且就算他真的願意當一回傻子,那也不能保證那些人會因此願意留下來耕種土地,若換做是他,他眼也不眨就會轉身離開,當年他就是這麼做的。

但當他看著桌上那幾張地圖,卻揮不去她那荒謬的提議。

自由民會來和你借麥種,農奴不會,因為農奴下田勞動的結果,不是他們的。

他擰著眉,瞅著那些描繪在紙上的田地與村莊。出租田地、收費、釀酒,成立市集與商會,那些事情根本就--

他不知道,他想告訴自己,那不可行,但他盯著地圖,看著那些原本就不

屬於他的土地,看著那些紙上的山川、森林、田野,忍不住開始想,開始思考。

在凱細心的照顧下,繼約翰娜之後,夏綠蒂的情況也好轉了。

她鬆了口氣,雖然知道如果不想被懷疑,自己就不該把每一個染上瘟疫的人都救回來,但她實在無法看著人們在她眼前死去。

為了以防萬一,她讓蘇菲亞和麗莎接管了病房,蘇菲亞勤奮又勇敢,麗莎雖然膽小卻細心,她將那些葯草的知識教給她們,讓病人的好轉與痊癒看來不只是因為她一個人的關係,而是因為整潔的環境和細心的照料。

她不再整天都待在塔樓病房,轉而管理城堡裡的人手,分配工作。

他每天帶著男人們再次開始下田翻土播種?,她則領著女人繼續清潔打掃、洗衣做飯、採摘野菜、葯草。

要做的事和山一樣多,所有的人每天都累得像條狗,幾乎每個人都知道,現在有飯吃,不表示到了冬天存糧就會足夠。

不過,未來看起來不再那麼沉重與黑暗,她偶爾會看見女僕和士兵眉來眼去,甚至撞見有人在牆角或樓梯口打情罵俏;基本上,只要你情我願,不要出現有人被強迫,或公開猥褻的情況,她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除了主城樓之外,城堡裡還有幾棟建築,除了穀倉、廚房,另外有一間倉庫、營房、乳酪房、食品儲藏室,甚至還有一個釀酒場和酒窖;只是它們大部分都是空的,而且積滿了灰塵。

為了妤緩大廳裡擁擠的狀態,她帶著幾個女人整理那棟營房和倉庫,營房就是波恩當初拿來隔離病人的地方,她和女人們將那兩層樓的屋子裡裡外外都刷洗過一遍,再換上乾淨的床單。

當她們開始整理堆滿雜物的倉庫時,清出了不少東西。

裡面堆著一些燭台,一輛老舊的紡車與織布機,幾張椅子和車輪,一大箱繡有史瓦茲男爵鐵十字紋章的旗子,好幾袋陳舊的麻布與羊毛,一整箱的石?;太好了,她才在想要去哪找足夠的石蠟來做蠟燭。

除此之外,倉庫裡還有一些老舊的盾牌、馬具;安娜說為了要收容那些孩子,波恩把馬廄二樓空了出來,將這些老盾牌和馬具堆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隻公鹿頭的標本從堆放雜物的木架子上掉了下來,差點打到她,害她嚇了一跳。

「沒事,只是標本。」安娜將那有著兩隻巨大鹿角的鹿頭撿了起來,告訴她:「老爵爺很喜歡打獵,我記得之前還有一個山豬頭,不知被塞哪了。」她驚魂未定的瞪著那鹿頭,只覺有些噁心;她可以理解為了生存而宰殺動物,她也會為了制葯,把蟲蛇浸泡起來,但只是為了炫耀,就把死掉動物的頭做成標本掛起來,實在非常野蠻且愚蠢。

「這些標本為何在這?」她問安娜。

「它們本來被掛在主臥室裡,但大人生病那陣子,說他不喜歡睡覺時還被這些動物盯著看,就要人取下了。」

「生病?」她愣一下,看向安娜:「波……大人生過病?什麼時候的事?」

「我記得,是去年春天吧。」安娜把那沉重的鹿頭傳給身後的女僕,讓女僕將那可憐的東西拿到外頭去,邊和她說:「大人當時病得很重,我們本來以為他要不行了,但後來他病情就好轉了,真是讓人鬆了口氣。」

凱一愣,沒想到他也曾病得如此嚴重。

「那場病,真是將他折騰了好一陣子。」廚娘歎了口氣,說:「大人以前十分俊美,漂亮得像天使一樣,總是乾乾淨淨的,微笑永遠掛在臉上,迷得所有的女孩暈頭轉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臉紅心跳。但自從大病一場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成天總板著臉,開始和賽巴斯汀一樣,老是全副武裝的帶著那把劍走來走去--」

碎念到一半,安娜看到她擰起了眉頭,突然發現自己有點逾矩了,停住整理雜物的動作,尷尬的看著她,「夫人,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凱搖搖頭,只好奇再問:「他以前很愛笑?」

安娜看她好像沒有生氣,還想知道其他,悄悄鬆了口氣,才繼續說:「老爵爺是個很嚴厲的人,但大人不是,他從小就很善良,不過這幾年的瘟疫和饑荒,讓我們都經歷太多的死亡。」

說著,安娜想起一件事,連忙去把那堆放在角落的東西拖出來,在高窗下掀開蓋在上面的亞麻布,興沖沖的把手裡的東西現給她看。

「你看。」

凱一愣,發現那是一幅畫。

畫裡的男人才剛成年,臉上還有著些許青澀,但真的十分俊美,男人穿著正式的禮服,黑髮及肩,黑瞳裡的神情十分溫和,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她看著那幅畫,心頭猛的一跳,只聽見安娜感歎的說。

「死神或許饒了他一命,但也偷走了他的笑容。」

凱瞧著畫中男人,明明這人和波恩很像,他們有著同樣豐厚烏黑的發,同樣的黑陣,同樣高挺的鼻和光潔方正的下巴,她卻怎麼樣也無法把這溫和的年輕男人和他當成同一個人。

畫中的年輕人,皮膚白淨、光滑,像只被日日餵養照顧的俊美小白馬,他則像是冬眠過後,餓了好幾個月的大熊,削瘦、飢渴、兇猛。

他們的模樣相同,神態卻完全像是不同的人。

「這幅畫為何被收在這裡?」她聽見自己問。

安娜聳了下肩,道:「大人命令的。」

腦海裡,有些想法一閃而過,她來不及抓住,只揪到一個模糊不清的尾巴。為了她也說不出的理由,凱將那遮蓋油畫的布蓋上,道。

「那就繼續收著吧。」

「收這兒嗎?」安娜問。

凱聞言,這才想起來,她整理這間倉庫,是為了要清出更多空間給人住。她想了一下,交代著:「收到主城樓的閣樓裡。」

「知道了。」

兩個女人將畫搬了出去,凱和安娜繼續打掃倉庫,卻忍不住一直想著方纔那幅畫。

廣場上,人們在喧鬧著。

在倉庫裡的女人,聞聲都朝門外看去。

「怎麼回事?」凱開口問離門口較近的約翰娜。

「他們抓到了一個賊。」約翰娜說著回頭張望了一下,又道:「啊,不是一個,好像是三個。」

凱愣了一下,放下手中掃把,朝門外走去。

廣場裡,人們聚集在一起,有士兵、有村民,安東尼他們也全圍在那裡,她擠過人群,看見波恩站在人群的中間。

他身前跪著三個骨瘦如柴的孩子。

「你們知道,偷竊是犯法的吧?」

凱隔著大老遠的距離,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們餓了……真的好餓……」大概才八九歲的女孩一直哭,急著解釋。

男孩死白著臉,跟著說:「我們的母親死了,父親也病倒了,我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我們只是想煮點粥給父親喝……」

另一個男孩,已經是少年了,年紀比較大的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波恩沉著臉,擰著眉,瞪著那跪在他面前,嚇得臉色發白的三個孩子。「大人,你必須處罰他們。」賽巴斯汀說。「他們只是個孩子。」邁克爾不贊同的擰眉。

「他們是農奴,而且是小偷。」賽巴斯汀冷著臉:「偷竊的行為不能被鼓勵。如果你讓他們走,等於宣告所有人都可以這麼做!」

該死,隊長這句是對的。

凱心頭一沉,臉微白。

波恩抬起眼,看著身邊那位隊長,挑眉。

「所以你的建議是什麼?」

「一人打個十棍,以示懲戒。」賽巴斯汀說。

十棍!

那些孩子如此瘦小,等打完,他們恐怕也早死了。

廣場上的人,瞬間都安靜下來,忐忑與不安隱隱浮現在空氣中。

可在場的人如此多,早已不只是原先住在城堡裡那些人而已,不管他如何處理,一定會有人把話傳出去,如果他不懲罰他們,人們會以為可以偷盜他的糧食,如果他懲罰了,這幾個孩子絕對撐不過去。

凱的心,提到了喉嚨,才要上前,卻聽到那始終沉默的少年,抬起頭來,看著波恩,臉色蒼白的道。

「大人,是我逼他們幫我的,你要打,打我就好!三十棍都打我就好!」

波恩瞪著他,那少年沒有閃避。

波恩朝一旁的賽巴斯汀伸出手,「棍子。」

該死!她知道波恩必須懲處這些孩子,但這和謀殺沒兩樣了!

「大人--」

她的叫喚,吸引了他和所有人的注意。

凱握緊拳頭,快步上前,來到他身邊。

他擰起了眉,不悅的看著她,手裡握著賽巴斯汀遞給他的棍子。

她知道每個人都在看,她的眼角餘光看到那位隊長對她皺眉,看見跪在地上的孩子瑟縮顫抖。

她在他面前屈膝,行了個正式的禮,然後看著他,開口道:「大人,我需要人手,把這孩子打死,並不能改變什麼,與其如此耗費大人你的力氣,我相信如果你把他們交給我處置,讓他們為塔樓病房裡的患者清理穢物,會是更洽當的處罰。」

他眼微瞇,緊繃下顎,低頭傾身,壓低了音量。

「我的夫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的大人,我只是給你另一個建議,我相信賽巴斯汀隊長對處理小偷很有經驗,但也許你可以考慮一下--」

他緊抿著唇,將頭俯得更低,冷聲開口:「讓開。」

她心頭狂奔、冷汗微冒,只能悄聲匆匆道:「波恩,你不需要用恐怖統治這座城堡。」

他鼻翼歙張,剎那間,黑陣變得無比闇黑,然後他張開嘴,揚聲。

「讓開。」

那是一句命令,一句不能違抗的命令。

他揚高了聲,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見這句不容質疑的命令。

凱一顫,清楚在他眼裡看見突然而起的怒火,那被她點燃的火氣。

看著眼前額冒青筋的男人,忽然間,她領悟到,他本來其實很冷靜,還算冷靜,或許根本沒有打算真的打死那孩子,是她把他惹火的,不知說了什麼,惹火了他。

她不該也不能在公開場合違抗他。

即便他說過不會打她,但如果她違抗了他,只是逼他處罰她,就像他不得不處罰那偷竊的孩子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讓她心頭狂奔,喉嚨緊縮。

或許她該做的,是信任他?

但若是他真的殺了那個孩子怎麼辦?

如果他將那被貧窮、疾病與飢餓,逼得去偷竊的孩子毆打致死,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站在他身邊,坐在他身旁,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

他嚴酷冷硬的臉龐因為強忍的怒火而微抽,黑瞳炯炯的瞪視著她。

拜託你,別這麼做。

她想開口求他,可當她看著他的眼,知道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在如此多人的面前違抗他,不能這樣要求他。

此時此刻,除了讓開,除了懷抱那丁點的希望,她沒有別的選擇。

凱看著眼前的男人,只能在身前緊緊交握著雙手,然後深吸口氣,往旁退開。

他木然的握著那可怕的長棍,走過她身邊,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氣息,轉身看著他,和那名少年。

「趴下。」

冷酷的聲音,從他嘴裡冒了出來。

少年微顫,但順從的趴在地上。

她看著那個男人走到那瘦弱又害怕的少年身邊,高舉長棍,狠狠揮下--

乓!乓!乓--

他揍了那孩子,扎扎實實的將那孩子的屁股打得皮開肉綻。

每一棍擊打的聲音,都異常的大聲和可怕,教在場所有人聽得心驚肉跳,另外兩個小兄妹更是緊抱在一起,哭得淚流滿面,卻不敢上前阻止。

他每揍那孩子一下,她就忍不住瑟縮一下。

那少年死命咬牙忍痛,但到了第三下,那孩子開始哀號痛哭出聲,他沒有因此停手。

乓!乓!乓--

痛揍和哭嚎的聲音,交互在冰冷的石牆與建築間迴盪。

因為太過用力,他手上的棍子都裂了開來,斷裂的小木片因此彈飛出去。他高高舉起裂開的長棍,狠狠的再下一棍,每一棍都教她瑟縮,讓她的臉色都因此變得更加蒼白,雙手絞握得更緊,反胃的感覺數次湧上喉頭。

乓!乓!乓!乓--

他一棍一棍的打,打得她心頭扭絞著,但那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無法理解他怎能如此殘酷,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吐出來的時候,他停了。

在那恐怖的擊打聲中,她真的以為他會打完那三十下,直到那孩子被活活打死,但在第十棍打完時,他停了下來。

「這是你偷東西的懲罰。」

他冷酷的聲音,低沉而清晰,迴盪在內庭廣場,傳入每個圍觀但沉默的大人小孩耳裡。

她看著他低頭看著那趴在地上,眼淚鼻涕流得滿臉,虛弱得喘不過氣來的孩子,再看向旁邊那兩個嚇得臉色發白、滿臉是淚的小兄妹說。

「至於你們,從今天開始,得留下來幫忙清糞。」

說著,他轉身朝她走來,面無表情的告知她。

「現在,他們是你的了。」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沒有等她反應,只是抓著那裂掉的長棍,轉身離開了她。

那孩子趴在地上,雖然虛弱、奄奄一息,鮮血還染紅了他的臀部,但他仍在嗚咽,依然活著。

一時間,有些暈眩,她喘了一口氣,然後才發現自己方才始終屏著氣息,沒在呼吸。

她深深再吸一口氣,這才快步上前,在那孩子身邊蹲下。

他在她眼裡,看見熟悉的恐怖、畏懼。

她的臉白得像雪,他能看見她的瑟縮,能看見她眼裡透出的驚恐畏怖,像是在看著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那眼神,讓他莫名惱怒。

波恩不爽的抹去腦海裡那女人震驚的模樣,將那根長棍放到桌上,垂眼看著擺在大廳長桌上的地圖。

那是史瓦茲的領地,史瓦茲爵爺所有的領地。

從東到西,從北到南,在那之外,還有包圍著這塊土地的其他家族,那些對這塊土地垂涎已久、虎視耽耽的鄰居。

他痛揍了那個孩子,他不得不。

他有他必須做的事,有些規矩是不能被破壞的,人們必須遵守,不能違抗。

如果她無法接受,那是她的問題。

他木然的在椅子上坐下。

賽巴斯汀和邁克爾走了進來,兩人沒多說什麼,只是回到位子上,繼續和他討論那些討人厭的鄰居,還有接下來需要開墾播種的土地。

然後,天黑了。

女僕們開始送上餐點,那個女人不見人影。

有那麼一陣子,他以為她不會出現,怒氣和煩躁開始在胸中累積堆疊。

他不想處罰她,他承諾過不會打她,不會當眾給她難看,但如果她試圖違抗他、挑戰他的權威,他還是會做他必須做的事。

然後,她出現了,在他身邊坐下。

整個晚上,她都安靜而恭順,表現得很正常、平靜。

那異樣的平靜,反而更加困擾他,讓煩躁又起。

她吃著碗裡的燕麥,喝著杯裡的水,一臉的面無表情,沒有對男人們的吵鬧喧嘩皺眉,也不曾多看那些男人骯髒的手腳一眼。

他知道她對士兵們的衛生習慣一直很不以為然,他應該要命令他們把身體維持清潔與乾淨,他應該要叫這些人在吃飯時有點禮貌與秩序。

但他應該要做的事,已經他媽的多了!

她一湯匙一湯匙的把食物送進嘴裡,維持著規律而單調的動作,他懷疑她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

她那神魂都不在的模樣,讓他莫名惱怒。

就在這時,角落那邊有人打了起來--

騷動是從後方角落突然開始的,凱完全沒有預料到。

這一刻她還坐在他身邊,試圖把豆子與燕麥送進嘴裡,下一瞬鬥毆就忽然爆發。她嚇了一跳,一時有些驚慌,女人們驚呼連連,像小白兔一樣紛紛閃避,男人們卻圍了上去。

她還以為那些男人會將打起來的兩人拉開,他們卻只湊在那裡看熱鬧,還一邊吆喝著。

打架的那兩個是士兵,他們像兩隻野獸一樣互毆著,不時撲來撞去,撞擊著牆與桌椅,發出巨大的聲響,當那兩人撞到長桌時,力道大得就連沉重的實木長桌都被撞得往這挪動推移,還差點撞到了她,凱閃避不及,但身旁的男人及時伸出了手,將她一把抱開。

她驚喘出聲,還來不及回神,他已鬆開了手,轉身大踏步上前,擠進了看熱鬧的人群。凱慢了半拍才發現他上前是要去阻止他們,一時間有些驚慌,忙抓著裙擺上前。

那兩個人都很高大,有一個比他還高,另一個則壯得像牛一樣,他雖然最近吃得比較多,沒之前那麼削瘦,但和那兩人比起來,還是太瘦。

當她跑上前去,以為會看到他被誤傷打倒在地,誰知卻見他覷了個空,抬腳踹飛了其中一個,閃過另一個人的拳頭,抓住那男人的手臂,瞬間將對方摔過肩頭,輕而易舉的就將那兩人分開。

被踹飛的男人搞不清楚狀況,起身想再攻擊,卻遭他一拳又重重打倒在地。

那一拳很重,拳頭打在腦袋上的聲音迴盪一室,讓她都縮了一下。

另一個男人怒吼著爬起身來握拳攻擊他,凱心頭一停,但他很快回身,左右雙拳交互連擊,一拳打在腰側,在對方痛得彎下腰來時,他又一拳狠狠打在心窩,然後趁其未及反應,再乓的一拳打在頭側。

鮮血從男人歪斜的嘴裡飛濺至半空,他反向再揮一拳,往上擊中對方下巴,一顆牙齒飛了出來,和著鮮血飛滾,掉落。

他的動作快、狠、準,瞬間又把那男人擊倒在地。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

剎那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杯盤狼籍的大廳裡,一片沉寂。

「這是我的城堡,我的大廳,你們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他環顧全場,聲音不大聲,卻很冷酷。

打架鬧事,卻被他接連揍倒在地的兩個男人僵住,終於回過神來,圍觀的人也不敢再吆喝,全都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那兩人,再掃視一旁眾人,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吃飯。」

男人們聞言紛紛回到桌邊,不忘把被撞歪的長桌拉正。

那兩個打架的男人慢吞吞的爬站起來,雖然不爽,還是在他的瞪視下,頂著鼻青臉腫的模樣,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轉身,看見她。

凱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只覺腦海裡一片空白。

眼前的男人,臉上沾著他人的血,全身上下散發著暴力的氣息,黑瞳裡透著嚇人的戾氣,和今天下午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下一瞬,他走上前來,抓住她的手臂,幾乎是有些半強迫的將她帶回主位,把她塞回椅子裡。

她沒有抗拒,只感覺心臟跳得飛快。

他走到那鍋燕麥前,拿起乾淨的木碗,重新裝了一碗燕麥,砰的一聲放到她面前,然後替自己也裝了一碗,坐回位子裡,再次開始吃那碗燕麥。

前方長桌上的每個男人,都安靜又快速的再次吃起粥來,女僕們快速的收拾擦拭地上翻倒的燕麥、豆子和碗盤。

某種沉悶而緊張的氣氛,充滿了整座大廳。

凱低頭垂眼,強迫自己拿起湯匙,繼續進食。

身旁的女人安靜的吃著碗裡的食物,臉色卻無比蒼白。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他清楚曉得,剛剛那一幕,只是讓事情更加惡化。他要掐死那兩個鬧事的王八蛋!

他應該用說的就好,應該命令他們住手,就像西蒙一樣,但他懷疑那兩個鬧事的傢伙當時聽得到他說話。

他沒有想,上前阻止,只是直覺反應。

他應該要像西蒙,但他就像艾立克。

像那個殘暴、該死的老怪物!

這一切,讓他更加焦躁,一股莫名的憤怒攫住了他--

「大人。」

驀地,她開了口。

他一怔,停止將那碗爛糊送進嘴裡,轉頭朝那女人看去。

「我們今天把倉庫與營房清理出來,整理乾淨了。」她握著那木湯匙,仍垂眼低著頭,攪拌著碗裡的燕麥與豆子,用那沙啞的聲音,淡淡道:「那兒有床、有木箱,能讓大夥兒放些私人物品,也比較寬敞。男人們要是搬過去住,空間大一些,或許能減少一點爭執與摩擦。」

波恩瞪著她蒼白的面容,腦袋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會在這時提這個。

他還以為她被方纔那陣混亂嚇壞了--

好吧,或許事情並沒有這麼奇怪,他們在鬧事,這不是第一次了,前幾天也有人在廣場裡吵起來。

這裡人太多了,爭吵不時就會發生,而她很明顯不喜歡看見那些衝突,女人都不喜歡。

顯然,她想降低暴力出現的機會。

他知道她帶著女人在打掃那兩棟屋子,但不知她是為了這件事,他不知她有想過要解決這個問題。

沒等到他的回答,她抬眼朝他看來。

「當然,如果你不同意--」

「我沒這麼說。」他粗聲打斷她。

她看著他,微愣。

他轉過臉,朝向坐在左手邊第一個位子的賽巴斯汀,叫喚他。

「隊長。」

那男人聞聲抬頭看來。

波恩看著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吃完飯後,讓所有人到浴場把自己清洗乾淨,無處落腳的村民搬到倉庫,士兵搬進營房。」

他的話,讓男人們一個個抬起頭來,他注意到這件事,轉頭看向那些骯髒又疲累的傢伙。

「我想你們今晚開始,有床睡了。」

笑容,一個接著一個,浮現在人們臉上,湧現在眼裡。

「從明天起,所有走進這座大廳的人,都得把自己清洗乾淨。」他看著他們,宣告:「這裡是我的城堡,我的大廳,我不想再看到地上和桌上出現泥巴或草屑,或任何不應該出現的東西。如果再有人鬧起來,浪費任何食物,我們還有一間地牢可以讓人入住。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男人們聞言,一個個點頭如搗蒜。

「很好。」

他滿意的點頭,再看向賽巴斯汀:「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床位分配的問題。」

「當然,大人。」賽巴斯汀頷首。

波恩聞言,轉頭將視線拉回她身上。

「你還有問題嗎?」

她看著他,碧綠的眼裡透著微微的訝異,但那蒼白的臉,總算稍微有了一點血色,然後她張開小嘴,吐出一句。

「沒有了。」

胸口的鬱結,稍微鬆開了一些,他低頭繼續吃那碗燕麥。

大廳裡的氣氛再次輕鬆了起來,長桌上又開始有了說話聲,他從眼角看見身旁的女人,終於重新再次把食物送進嘴裡,慢慢咀嚼。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01 PM

第四章

皎潔的明月,高掛夜幕。

他站在主城樓的窗邊往下看。

她還沒有回來,吃完飯後,她就離開了,或許是去照顧那個男孩。

他不是很確定她把男孩安置在哪,但他看見另外那兩個小兄妹在馬廄二樓那裡出入,或許那男孩也在那裡;他知道女人們都住在那裡,有些年紀小的孩子也是。

男人們洗了澡,搬進了營房和倉庫,城堡裡的喧鬧漸漸止息,廣場上已沒什麼人在走動。

城門塔樓裡,仍有微光,他看見蘇菲亞端著水盆經過窗口。

他希望那女人沒有傻到覺得她可以不回來睡覺,但他也不覺得晚餐時,他同意她的主意,就能讓她把之前那些事情忘記。

他揍了那個孩子,將他打得皮開肉綻。

他依然能清楚看見她眼底當時的恐懼。

她怕他,他知道。

如果可以,她大概想轉身就跑,遠離他這個殘忍無情的怪物。

波恩考慮下樓去找她,但他不想將她一路扛回來,把事情鬧得眾所皆知。

冷著臉,他抿著唇,解開皮帶和長劍,轉身脫下身上沉重的裝備和衣物,跨進浴桶擦洗身體。

煩躁悄悄的又再次堆疊。

他閉氣將頭臉埋入水中搓洗,天氣熱,他沒要人燒水,但那冷水也無法消降火氣。沒那閒情泡澡,他在洗去一身汗水污垢後,就站了起來。

她在這時推門走了進來。

他愣住,但那女人沒有,看見他在浴桶裡,她如同往常一般走上前來,拿了條干的布巾,替他擦拭身體。

他站著,沒有動。

他不知她在想什麼,她始終垂著眼做事,沒有抬頭看他,他看不見她的眼。

他想要強迫她抬頭,想知道她在想什麼,想知道恐懼是不是仍殘留在她眼裡……

他低頭看著她服侍著他,舊日的記憶浮現,她安靜又順從的身影和多年前那個膽小的女人重疊在一起。每一次那老怪物來找那個女人,她都不敢反抗,只是默默承受,但事後她總會被那無用、懦弱又嫉妒的丈夫痛打一頓,然後他也會被打一頓。

那個女人厭惡那一切,她痛恨那殘暴的老怪物,還有她可悲的丈夫,可除了默默忍受,也要他忍受,然後在夜裡流淚,她一句話也沒吭過。

有一次他意外撞見那老怪物和她在一起,她面對著他,卻沒看見自己的兒子。一雙曾經美麗的大眼,黑暗又空洞。

那生他養他的女人一臉木然,只是在忍耐著,忍耐將她壓在牆上逞獸慾的領主,忍耐她故意離開的丈夫,忍耐這該死的世界。

直到她死去的那天為止,每一次他看她,那個女人的眼裡都存在著那黑暗又可怕的空洞。

眼前的女人,就像多年前的母親。

因為失去希望,因為走投無路,因為害怕被揍,所以安靜而順從。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著要抬手讓她抬頭,逼她看他,讓他看清她的眼,但就算恐懼仍在她眼中,他也不清楚該怎麼做,才能消除她對他的畏懼與害怕。

而如果她閃避他的碰觸,如果她的眼裡除了恐懼,還有厭惡與強忍,或出現那無神的黑暗空洞,他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忍受。

到頭來,他的手指雖然抽動了一下,最終仍沒抬起。

所以他轉過身,抓了另一條布巾擦頭,朝那張大床走去。

誰知,當他在床上坐下時,卻看見她拿著一座燭台,跟在身後。

一時間,有些怔忡,搞不清楚她在做什麼。

他擦著濕透的黑髮,看著那女人走到床頭,把燭台放下,打開她擱在床頭的那個小木箱,從裡頭掏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盒。

她走到他面前,站在他敞開的雙腿間,將那盒子打開。

盒子外面繃了皮革,裡頭襯著寶藍絲絨,藍絲絨上,擱著銀色的小剪刀、針盒、頂針、錐子,那些東西都是純銀的,上頭還雕刻著花樣。

她拿出純銀的針盒,打開筒狀的盒蓋,倒出了幾根針,她取出其中一根銀針,把針盒放回那精緻的針線盒。

然後,她伸手握住了他垂擱在大腿上的右手。

他一愣,左手停下了擦頭的動作。

她舉起他的手,將他粗糙的大手翻轉過來,在床頭的燭火照明下,拿著那根銀針戳刺他的掌心。

不自覺,他屏住了氣息,看著眼前的女人,垂眉斂目,小心翼翼的,將他掌心裡紮著的木屑挑出來。

他不覺得痛,早已忘了斷裂的木屑扎進了掌心,那是下午的事了,下午他痛揍那孩子的時候,發生的事。

可她沒忘。

他以為她會痛恨他如此無情的揍那個孩子。

但她在照顧他,小心的,一根一根的,將那些木屑和小刺,從他粗糙的掌心裡,將它們全挑出來。

「為什麼?」

疑惑,無法控制的脫口。

「我差點打死那個孩子。」

「你沒有。」她垂著眼,專心挑著他手上的刺。

一顆心,在胸中大力跳動。

「我揍得他皮開肉綻。」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沒有。」她輕輕轉動他的手,好讓光線照得更清楚,仔細再挑出另一根小刺,道:「我本來也以為他傷得很重,他看起來傷得很重,但我檢查他時,才發現不是那樣,那只是一點皮肉傷而已,你把棍子打在地上,所以聲音才會這麼響,所以那木棍才會裂開。」

他喉頭一緊,有些啞口,他沒想到她會發現,他沒想過她會看出來。

她抬起頭,看著他,說:「我不是笨蛋,我知道事情有一定的規矩,他偷了東西,就必須受到懲罰。」

她翠綠的眸子,沒有恐懼,只透著歉意,和讓他屏息的溫柔。

看著眼前的女人,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覺一陣熱氣上湧,充塞全身。

她重新垂眼,繼續幫他挑刺。

有根木屑刺得太深,她用針挑不出來,便放下那根針,直接捧起他的手,低頭張嘴用牙將那根刺咬出來。

一滴血珠從掌心湧了出來,她低頭吻去。

他能感覺到她柔軟的唇瓣,當她抬起頭時,那隻手無法控制的追隨著她的臉,撫著她秀麗的面容。

她抬眼,瞧著他。

「我不該干涉你的決定。」她悄聲說:「我早該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也許我是。」他粗嗄的說。

「你不是。」她凝望著他,「你聽了不同的建議,做出了決定,困難的決定。你讓人們知道犯了錯要付出代價,你讓那些孩子記住了教訓也保住了性命。」

他無法相信,幾乎不敢相信她能懂,不只看出他試圖隱瞞的作為,也懂他為什麼這麼做,甚至能夠理解認同他。

但眼前的女人,緩緩傾身,第一次,主動吻了他。

她吻了他,她情不自禁。

下午他動手時,凱真的以為自己看錯了人,但當她發現事情的真相,發現他做了什麼事時,她才驚覺他從來不曾真的想打死那孩子,他掛在臉上的冷酷,只是為了掩藏他做的事。

她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那只是三個農奴的孩子,他們偷了東西,沒有多少人會在乎,可他在乎,所以他親自動手,寧願傷了自己的手,也要演那場戲。

她知道他不想揍那孩子,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憤怒。

整個晚上,他的脾氣都無比暴躁,他早就該處理他的手,可他沒有,只是用這傷痕纍纍的手,去揍那兩個男人。

那些男人不是第一次鬧事,以前他總讓賽巴斯汀或邁克爾去處理,但今晚他卻自己去了。

她是因為被他握住手臂,才發現他手上有傷,那木屑扎疼了她,他的血,沾到了她手臂上,但他卻恍若未覺。她猜他不是不知道手上紮了木屑,不可能不知道,那會痛,她懷疑他不處理手傷,是藉此懲罰自己不得不揍那個孩子。

他可以解釋的,但這男人不是那種會為自己辯解的人,他從來就不擅言詞,或許也早已習慣被人誤解。

他不相信她真的能理解,才一再試圖提起他暴力的行為。

白天時,她被那嚇人的暴力遮蔽了眼。

可如今,她能清楚看見他眼裡壓抑著的情緒,痛苦、憤怒、焦躁,還有說不出的渴望與需要。

對這男人的憐惜,充塞心胸,滿溢。

她忍不住,吻了他。

他張開嘴,加深那個吻,抬手抓握住她的腰臀。

她輕喘了口氣,小嘴在他唇邊喘息,碧綠的眼眸微微睜大、加深。

他吻著她的唇,大手拉起她的衣裙,分開了她的雙腿,捧抱著她的雙臀。當她發現時,她已經跨坐在他腿上,她能感覺到,他的慾望在腿間勃發昂揚,抵著她。

原以為,他會直接佔有她,就像之前那幾次一樣。

可是,他卻停了下來,大手雖仍捧握著她,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她臉紅耳熱的瞧著他,卻見他黑瞳裡,透著另一抹她說不清、辨不明的情緒。

她不知他在想什麼,不曉得他為何停了下來,可他眼裡那無以名狀的什麼,牽動了她的心。

情不自禁的,她抬起手,撫著他剛硬的臉龐。

很晚了,他臉上已滲冒出青慘慘的胡碴,摸起來有些扎手。

男人都是一樣的,但他不一樣。

這個男人,不一樣。

即便有著兇惡的外貌,他卻有一顆溫柔的心。

他,是她嫁的男人。

他黑瞳變深,更暗,下顎緊繃著。

她微微傾身,忍不住,再一次的,親吻他。

他屏住了氣息,但仍張開了嘴,回應著她。

凱悄悄的喘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他也停下,沒有更進一步,只是用那雙黑瞳,凝視著她。

一時間,紅霞飛上雙頰。

忽然,瞭解他的想法。

這男人,想要讓她主動。

也許她搞錯了,可是他沒動,她不動,他就不動。他不是不要她,他灼熱堅硬的男性還抵著她,雙手也還捧抱著她的臀。

她羞澀的看著他,清楚感覺到他熱燙的呼吸,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還能看見他深黑的眼。

試探性的,她將手指滑過他的下巴,撫過他的脖頸,撫著他胸膛上的毛髮。

他的瞳孔微縮再放大,乳頭挺立起來,她能感覺,他的心跳,在她掌心下大力跳動著,跳得有點快。

他全身赤裸,她衣裙則還在身上,兩人之間,除了她身上的衣裙,再沒有其他;她的月事已經走了,她裙下沒有任何遮掩的布料。

看著眼前的男人,撫著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凱耐不住誘惑,忍不住再吻他,同時攀著他的肩頭,更加靠近他。

他屏息,下顎緊繃,抵著她的男根微微悸動著。

她輕喘口氣,他也是。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

或許這樣做太不知羞恥,可她想要他,渴望他,她希望能滿足他。

慢慢的、悄悄的,她磨蹭著他。

他氣息變得有些沉重,黑眸更深。



有那麼好一會兒,他無法動彈,只能擁著懷中的小女人,浸婬在那美好的餘韻之中,被她溫暖的體熱與香氣包圍著。

這感覺這麼的好。

他從來不曾感到如此滿足過,從來沒有。

一直以為,這種事就是要激烈而快速才能得到滿足,但她很害羞且敏感,動作始終緩慢,他從未想過這麼慢也能感覺這麼好,超乎尋常的好。

情不自禁的,他親吻著她汗濕的肩頭,她頸上的脈動,她瑟縮著轉過頭來,氤氳綠眸中,透著羞澀,小臉依舊暈紅。

她讓他看。

他還以為他能教她性愛的歡愉,從未想過,和她在一起,會超過以往所有的經驗,而她甚至還穿著衣裙,連鞋襪也沒脫。可她讓他看,讓他看她的渴望、她的慾念、她的需要,讓他看她最真實的模樣。

不是被逼迫,一點不勉強。

擁有。

忽然間,這個詞,有了全新的意義。

這一生,他從來不曾真的擁有過什麼,這座城堡不是他的,男爵的頭銜不是他的,這塊領地不是他的,生活在其上的人們也不屬於他。

可此時此刻,他知道她是他的。

他的。

她讓他擁有她。

凝視著懷中的女人,他低頭再吻她,她羞澀的回應著他。

他能感覺到她的一切,狂奔的心跳、溫暖的體溫、滾燙的汗水、急促的呼吸。

波恩撫著她的臉,她的唇,吻她。

那記吻,如此輕柔,教她心顫。

他再吻她,又吻她,同時伸手拉掉她發上的箍著她黑髮的發網,解開她落下的髮辮,再用手指梳開,以牙齒咬掉她胸前衣上的繩結,抬手脫掉她的衣裙,然後是襯裙。

凱臉紅心跳、迷茫失神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替她脫衣,完全無法也不想阻止他,直到她身上只剩下那黑色的鞋與襪。

她這模樣性感又甜美,波恩抱著她站起身,她嬌喘一聲,小手攀著他的肩頭,他回身將她放到床上。

她烏黑的發披散在潔白的床單上,雪白的嬌軀如牛奶一般,他跪上床,替她脫下那雙鞋,然後是那黑色的長襪。

他的動作緩慢而溫柔,然後他握著她的右腳,凱屏住呼吸,看見他用那雙深黑的眼瞅著她,低頭親吻那猙獰的疤。

熱,從那兒往上擴散,攫抓住了心口。

他注視著她,親吻著她,用一種幾乎像是膜拜的方式,撫摸她的身體,吻遍她所知和未知的每一寸肌膚,徐緩、溫柔的,再一次,和她合而為一。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那麼美好。

她為他敞開自己,和他十指交扣,與他肌膚相親,接納他、迎合他,感覺身上所有的感官都為他而展開。

世界在這一刻,變得好清楚。

燭火,月光,床單,香油,透窗而入的夏夜晚風。

還有他。

他結實有力的身體,他熱到發燙的皮膚,他身上的汗水,他帶有魔力的大手,還有那緊緊揪抓著她心口的黑眸。

她可以從那深黑的瞳陣中,看見許多許多,曾經充滿其中的暴力、冷硬與憤怒,都已消散,剩下的,只有教她心顫的憐愛、疼惜、渴望,與萬般柔情,和他試圖掩藏卻藏不住的痛楚。

她不知他為何而疼痛,但她希望安慰他的疼,願意用一切方法撫平他的痛。

凱伸出雙手,擁抱他,親吻他。

忽然間,身體變得又熱又燙,無數個畫面閃現腦海。

男人的拳打腳踢、漆黑恐怖的森林、無止境的飢餓、狠狠揮打而下的皮帶、女人黑暗空洞的眼、高傲貴族的鄙視與拳腳、修士的棍棒、敵人的刀劍--

各種不同的痛楚驀然湧現,佔據了心神,讓她喘不過氣來。

好痛,那麼痛。

幾乎在那瞬間,她知道那是他的過去,她沒想到會感覺到這些,她不是讀心者,澪才是。

但那些黑暗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因為太痛,她想抗拒,但這是他的痛,她擁有的能力是治癒身體,不可能撫平人們內心的痛苦,她應該要將其排拒在外,可她看見他的苦,感覺到他的痛。

她無法控制自己,她沒有辦法縮回手,她想抹去他的傷痛。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那不是她能力範圍所能及的,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繼續擁抱他,直到那股高熱,席捲一切,將她與他一起包圍。

清晨,天還沒完全亮,她就醒了過來。

男人已經醒了,不在身旁。

凱坐起身,看見他裸身站在窗邊。

食物暫時無缺之後,他的身體漸漸健壯起來,或許還沒恢復到應該有的樣子,卻已經十分可觀。

她清楚記得,他昨夜如何輕易的就將她抱了起來,以及他那身肌肉如何緊貼在她身上、在她手心下律動。

熹微的晨光下,他身上強健如石的肌肉萬分鮮明,她有些著迷的看著他精瘦的身體,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站在窗邊,是因為那邊光線比較好,他正就著閃亮的頭盔,在脖子上抹上肥皂水,剃掉新長出來的鬍子。

那是他每天早上都會做的事,把他的鬍子剃掉。

這裡的男人多多少少都留著大把鬍子,只有他沒有。

他對剃鬍子這件事異常勤勞,他始終維持著臉面的整潔。

在沒有旁人的幫助下,要把鬍子刮乾淨不是件簡單的事,他那頭盔雖然閃亮,人臉映在上頭還是有些模糊不清。

凱下了床,抓起床單包住身體,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拿刀的手。

他看著她,把刀子給了她。

她抓握著那把匕首,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替他刮鬍修面。

波恩垂眼看著她替他修臉,只覺心口莫名的暖。

像是怕弄痛了他,她動作小心謹慎,每刮一刀,都不忘把匕首放到水裡清洗。她一小刀一小刀的處理,比他平常仔細多了。

被她這樣撫摸擺弄的感覺很好、很舒服。

早晨的陽光迤邐進窗,微涼的風悄悄溜了進來,讓她的發微揚。

他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看見她碧綠的眼眸映著他的臉,她的小手輕觸著他的下巴。然後她示意他抬頭,他順從的昂首,感覺她輕柔的為他刮去蔓延到下巴頸上的毛髮。

水盆裡的水,反射倒映在上方木樑,水光隨著她清洗匕首的動作,不時晃蕩。

他幾乎想不起來,上一回這樣度過如此平靜的早晨,是在何時何地。

然後,她停下了動作,他垂眼,看見她最後一次清理匕首,走到已熄的火塘邊,抓起銅壺,將溫熱的水,倒進另一個乾淨的水盆裡,然後將布巾浸濕、擰乾。

她走回他身前,為他擦臉。

溫熱的毛巾上臉,暖的卻是心。

這些,其實是侍從的工作,不是她的;但他的侍從,或者該說西蒙的侍從早就病死了。

之前他不曾要求,她也不曾做過。

每天一睜眼,他要做的事總是山一般的多,她也不遑多讓,兩人總是匆匆穿衣下床,各有事忙,他不記得有像這樣的早上。

他不知她為何會上前主動要求幫忙,但他喜歡這樣,喜歡她如此理所當然的為他,喜歡這樣一個平靜的早晨。

不自禁的,他抬手輕撫她的臉,將她額前那一綹垂落白髮,掠到她耳後。

她愣了一下,眼微揚,瞧著他。

他低頭親吻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啞聲開口。

「早。」

她綠眸氤氳,小臉微紅,揚起了嘴角。

「早。」

金色的朝陽在遠方升起,將一室照亮,窗外城樓下的廣場,傳來人們活動的聲音,廚房炊煙冉冉而上,風吹得塔樓上的旌旗飄蕩。

忙碌的一天再臨,但這是個美好的開始。

她的存在,讓他的世界變得更美好。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03 PM

第五章

濕熱的夏季,在忙碌中飛逝。

她帶著蘇菲亞與麗莎她們再一次將瘟疫控制了下來,他和男人們則收成了包心菜和第二批豆子,還有一些又瘦又小但勉強可以吃的蘿蔔。

賽巴斯汀和他之前各自帶回來的牲畜開始長大,小雞變成了母雞開始下蛋,羊兒們也大到可以開始產奶,滿地跑的小豬仔和羊只每天都會被年紀小的孩子們帶到森林裡放養再趕回來。

餐桌上加了羊奶的燕麥終於有了滋味,而不是淡得嘗不出奶味,炒蛋更是人人熱愛的美食,而不是只給孩子獨享的佳餚;之前只有她那隻母雞會生蛋,產下的蛋她都打在給孩子的燕麥粥裡。

因為人手變多,波恩不再需要天天到田里幫忙耕種除草,開始在廣場上訓練士兵;她注意到,他把男人們分成兩批,只要還想留在城堡裡,無論農奴與士兵都得輪流下田與守城,若輪到留守在城裡,就得練武。

波恩教導像安德生那樣半大不小的少年,賽巴斯汀則負責訓練成人。

兩個男人將手下的人逼得很緊,連才剛滿十二歲的卡恩都得參加練習,學習棍棒與刀劍、拉弓和射箭。

她對那位隊長仍有所畏懼,但那傢伙確實有一身好武藝,他甚至能以一敵三,將另外三個男人輕鬆打倒在地。

她不喜歡棍棒和刀劍交擊的聲音,那總讓她神經緊張,雖然她曾覺得沒必要把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拉去訓練棍棒,但她能夠瞭解他的憂慮。

她聽過他和那位隊長在吃飯時討論附近那些惡鄰的事跡。

似乎每年入秋收穫時,那些窮凶極惡的氏族就會來搶糧食,去年天氣太糟,他們收成很差,收下來的麥子與燕麥都儲存到城堡裡,這座騎士城堡建造得很扎實,只要把城門一關,就不會有太多損失,但守城還是需要士兵,有許多士兵去年冬天病死了,除了耕種的人手,他們也需要更多的兵,好應付隨著收穫而來行搶的惡鄰。

今年為了避免收成太差,波恩擴大了耕種的土地,雖然來借麥種的人還是太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耕種更多,可他們都認為,燕麥收成還不錯的消息遲早會傳出去,他們即將開始為黑麥播種,若收成後囤到城堡裡的穀倉,當然就不需要擔心,可若有人在麥子成熟,他們卻還沒來得及收割時來搶或偷,就需要士兵去看守麥田。

他們需要兵,能抗敵的兵。

至少守在城上的士兵,已經是真人,不再是他要安東尼做的稻草人了。

所以她閉上嘴,不對這件事發表意見。

不過,即便她光是聽到那些打鬥的聲音都覺得頭皮發麻,那些男孩們卻對這件事非常熱衷。

他們崇拜那兩個男人。

波恩和賽巴斯汀從未在人們面前對打過,她聽過男孩們偷偷爭論誰比較厲害,有些人覺得隊長武藝比較高強,其他的認為領主比較厲害。

看著那兩個一樣高壯的男人,她忍不住在心裡投波恩一票。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那男人在這時轉頭昂首,朝她看來,看見經過廣場旁,佇足觀看的她,他的黑眸在瞬間亮了起來。

不知怎,驀然想起夜裡的激情,她感覺到臉微紅,身體莫名熱了起來,連忙匆匆拉回視線,轉身離開,卻清楚意識到他的視線仍追著她,有那麼一會兒,她還以為他會丟下那些人跟上來。

幸好他沒有,她害怕無論他想做什麼,她都會在大白天就任他為所慾為。

她沒有辦法抗拒那個男人。

那天夜裡,她意外看見的記憶碎片,不斷困擾著她,他只在她面前才出現的柔情和脆弱,更緊緊抓住了她的心。

但她不敢問,不敢問他那些過去,害怕自己的能力會嚇到他,讓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凱轉過主城樓,走到後院的葯草圃查看那些葯草的情況。

前些日子,她把之前從森林裡帶來的葯草都種了進去,雖然今年的雨水仍有些過多,但它們勉強存活了下來。

她蹲在葯草圃裡拔除雜草,摘掉迷迭香和薄荷的嫩芽和過多的枝幹,讓它們能生長得更好。如果可以,她也想這樣輕易的摘掉他那些痛苦的回憶,可惜那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她把那些摘下的嫩芽與枝幹放到籃子裡,準備拿到廚房煮成茶水,廣場裡的男人們已結束了對練,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她沒看見波恩,卻看見賽巴斯汀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蘇菲亞。

蘇菲亞抱著一疊乾淨的布巾,走到主城樓後方的公共浴場,那隊長剛開始只是看著。

半晌後,他尾隨在那女孩身後。

凱見狀,心頭一跳。

離天黑的時間還早,沒人會在這時去那公共浴場。

浴場的門朝著後院,曬衣架上的床單遮掩了她的身影,她知道那隊長沒看到她;除了她,也沒有人注意到蘇菲亞比賽巴斯汀先進了浴場,看著那消失在門後的男人,凱遲疑了一下,她不想惹麻煩,也不想再和那隊長起衝突,可是……

也許是她想多了,但那個男人看蘇菲亞的眼神不對。

她清楚對那位隊長來說,蘇菲亞就只是個身份低下的農奴,他若想玩弄她,蘇菲亞根本不敢反抗。

她希望事情不會演變成那樣,但她真的想不出其他那位隊長會尾隨一位女僕進浴場的理由。

可惡。

凱放下手中小籃,起身穿越床單和後院,匆匆上前推開了門,浴場入口處有點陰暗,只有深處有著水池的那間房門內透著光。

壓著忐忑的心,她朝更衣室走去,卻看到更衣室門口地上散落一地的布巾,她瞬間領悟蘇菲亞已經被打擾。

她心頭一驚,張嘴想叫喚蘇菲亞,心想那男人或許會因為聽到她在外面而收手,可下一瞬,一隻大手從後搗住了她的嘴。

沒料到這個,她嚇得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下一瞬卻發現抓住她的人是波恩,他搗著她的嘴,在她耳邊悄聲警告。

「噓。」

她心跳飛快,只聽那男人搗著她的嘴,開口要求。

「安靜。」

他說,音量幾不可聞。

她不想保持安靜,她不喜歡坐視女人被強暴,可她也不認為他喜歡,而這男人做事總有原因,她遲疑了一下,沒有動。

然後,她幾乎立刻就聽見了那可疑的粗喘與小小聲的呻吟。

那嬌嫩的呻吟伴隨著快速的撞擊聲迴盪在浴場的牆壁之間,讓凱瞬間羞紅了臉。她沒想到那位隊長動作那麼快,更沒想到的是,蘇菲亞聽起來,幾乎像是……

老天,雖然她沒辦法完全確定,但那女孩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被強迫的。

下一剎,蘇菲亞顫聲喊著那位隊長的名字。

那是叫喚情人的語調,沒有半點不情願。

凱整個人僵住,瞬間紅了臉,尷尬到不行,身後的男人趁裡面那兩人還無法回神,抓抱著她迅速後退,悄無聲息的從門口退了出去。

他一出浴場大門就放開了她,凱羞窘到不行,面紅耳赤的轉身匆匆朝葯圃走去,但走到一半想想又不對,才要回身,波恩卻一把攔住她的腰,強行摟著她繼續往葯圃走。

「你想做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知道。」

「他可能告訴蘇菲亞說他會娶她--」

「她沒有那麼蠢,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面無表情的說:「就算賽巴斯汀只是個沒有領地的下級騎士,他也不可能去娶一位身份階級比他低下的女人。」

「你就娶了。」她忍不住脫口。

這話,讓他停下腳步,轉身瞪著她。

「我只是一個自由民。」她看著他說:「你是男爵,但你娶了我,沒有人抗議。」

他抿著唇,低聲斥道:「你是商人的女兒,不是農奴。」

「商人只是自由民,不是貴族。」她仰望著他,低斥:「你是貴族,你娶了我,沒人對此說話,如果隊長和她承諾會娶她,蘇菲亞會相信的,但我們都知道,他不會,那個男人的階級意識很強,對他來說,蘇菲亞只是一個可以玩弄的農奴,和貴族小姐完全不一樣。」

波恩瞪著她,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冷聲道:「如果對他來說,那女人只是農奴,他根本不需要騙她,不用任何理由,只要掀起她的裙子就能上了!」

這話該死的可惡,也該死的真實。

凱死白著臉,瞪著他。

「別告訴我,你允許你的人在你的城堡,隨意占女人便宜。」

「我沒這麼說。」他惱怒的道:「那是你情我願,你聽到了。」

聞言,她有些啞口,兩耳瞬間紅了起來。

他不耐煩的道:「你覺得那聽起來像是被迫的嗎?!」

「如果他強迫她,你以為她敢反抗嗎?除了默默忍受,女人根本--」

她不悅的爭辯,卻被他打斷。

「你有聽到她在尖叫或哭泣嗎?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像你和我在床上時,一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凱滿臉通紅的倒抽口氣,因為羞也因為惱,揪抓著裙子轉身就走。

該死!

波恩暗咒一聲,瞪著她怒氣騰騰的背影,不敢相信她竟然為了一個心甘情願的女僕和賽巴斯汀上床就生他的氣。

他不想和她吵架,但這女人也太無理取鬧了!

他火大的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卻又因為憤怒回過身來,幾個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進懷裡,低頭堵住她的小嘴。

她嚇了一跳,伸手推他,但他的手鉗握住她的後頸,讓她無法退開。

夏日午後的風,將兩人身旁的床單吹得飛揚起來。

他霸道又火熱的吻在風中減緩,變得萬分溫柔,害她忘了自己還在生氣,當他停下來,她才發現小手早已攀上了他的後腦,揪抓著他的黑髮和衣襟。

他的唇貼在她唇上,黑瞳炯炳的看著她,低聲咒罵。

「該死的,女人,我知道你有理由不喜歡賽巴斯汀,但他沒有強迫那女孩。對,他不會娶她,但那是他和那女孩之間的事,你可以不高興,但別插手在其中,那是上帝的事,不是你的事!當她把腿對男人張開時,就該知道後果,知道她可能會懷孕,知道就算她懷了他的孩子,那個男人也不會娶她!她知道這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這種事不斷在發生!所以別說她太年輕或太天真,她很清楚現實是什麼,如果她對此存有幻想,以至於成為貴族的情婦,讓她的丈夫出賣她換取金錢與食物,讓她的孩子天天被痛毆,然後他媽的丟下那個孩子上吊自殺!那也是她的問題!」

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憤怒,那幾近控訴,又無比冷酷的話語,讓她震懾不已。

波恩瞪著她失去血色的瞼,依然能聽見自己的低咆迴盪在耳邊,他不想說那麼多,他本來只是他媽的想警告她別多管閒事,他痛恨她把事情遷怒到他頭上,然後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那些黑暗的積怨就這樣沸騰翻滾的從嘴裡冒了出來,他想止也止不住。

她啞口無言,一臉蒼白。

他放開了她,轉身走開。

凱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獨自站在風中,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她滿腦子都是他脫口而出的怨憤,還有他眼中積壓的痛與恨,怨與傷。當她把腿對男人張開時,就該知道後果,知道她可能會懷孕,知道就算她懷了他的孩子,那個男人也不會娶她!

那不是在說蘇菲亞,也不是在說其他那些被貴族玩弄後拋棄的女孩。他說的是他認識的另一個人,另一個女人,而她不敢想像,他曾親眼目睹那樣的悲劇上演,甚至……

她知道這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所以別說她太年輕或太天真,她很清楚現實是什麼……

她告訴自己那不可能,他是貴族,是男爵的兒子,他繼承了男爵的爵位。

如果她對此存有幻想,以至於成為貴族的情婦……

恍惚中,她來到主城樓的閣樓,手心冒汗的掀開那幅畫,心跳飛快的看著那個畫中的男人。

她知道,這不是他。

讓她的丈夫出賣她換取金錢與食物,讓她的孩子天天被痛毆,然後他媽的丟下那個孩子上吊自殺!

她不敢想,但如果這不是他……

他憤怒又痛苦的黑瞳,在眼前浮現。

如果……如果他是……

那些充滿黑暗的過往記憶,那些揮打而來的拳腳、皮帶,無止境的飢餓與遺棄,鄙視和毆打,在這一刻,都有了原因。

如果他是……那個孩子……

她喘了口氣,卻壓不下心頭的痛,抬手撝住了嘴,卻依然感覺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老天……

那一夜,他遲遲沒有上樓。

她把所有該做能做的事都做了,然後坐在床上等。

晚上吃飯時,他坐在她身邊,看起來很正常,但他沒有看她,不和她對眼,一次也沒有。

飯後,她回到房裡,他沒有。

然後,夜深了,萬物俱寂。

火塘裡的火已熄,屋子裡陷入一片黑暗。

她沒有試圖重新生火,只上了床,壓著心口,躺著,看著窗外明月爬升,想著樓下那個不願回房面對她的男人。

她希望他會上樓,她希望他會來找她。

凱閉上了眼,只覺心頭莫名緊縮著。

時光,緩緩流逝。

夜,更深了。

就在她幾乎放棄希望時,那扇木門,驀地被人打開。

她心口一緊,不敢起身,不敢睜眼,怕他知她醒著,又走。

細碎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她知道他在脫那些裝備,他身上的衣物與鞋襪。

然後,男人上了床。

他那邊的床墊略略沉了下去,她屏住氣息,跟著感覺到他伸出了手,從身後抱著她,將她拉進懷裡,和她蜷縮在一起。

他的身體有些冷涼、透著濕氣,帶著淡淡的肥皂香。

於是,她才發現,他去浴場洗了澡,因為本來他並不打算回房。

可他來了,來找她。

一時間,喉微哽,心又緊縮。

他親吻著她的肩頭、她頸上的脈動、她敏感的耳垂,她情不自禁的在他懷中轉身,伸出雙手擁抱他,回吻他。黑暗中,他脫掉了她身上的衣物,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痛苦與渴求,他在暗夜裡分開她的雙腿,她沒有抗拒,只是在他進來時,夾緊了他的腰,迎合著他。

熱燙的汗水很快滿佈兩人赤裸的身體,她在寂靜的黑夜裡與他緊緊相貼,在他衝刺進擊時,親吻擁抱著他。

淚水,無法控制的滾落。

下一瞬,他低頭吻去她的淚。

心,顫顫抖著。

他的吻,無比溫柔。

她能感受那憤世嫉俗的男孩的痛,也能感覺到眼前這男人的柔情。

凱不知道他怎麼能一路這樣走來,情難自已的,她愛憐的捧著他的臉龐,親吻他,和他做愛。

他在黑夜中再次和她合而為一,進得好深好深,讓她顫慄得難以自已,她喘了一口氣,他熱燙的唇舌探了進來。

萬物再次變得無比清晰又光亮,卻又模糊得像是不存在。

唯一清楚的,是懷裡的男人。

是他。

夏夜,很溫暖。

他貼著她,皮膚溫暖,心跳沉穩而規律。

她不想動,被他這樣抱著很舒服,和他這樣赤身裸體的貼在一起,感覺莫名自然,像是兩人生來就應該是這樣。

夜,是那麼靜,她幾乎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

男人起身,離開了她。

凱回頭,只見他倒了杯水,也替她倒了一杯。

她接過那水杯喝了一口,看著他回身把水壺放下。

屋子裡還是很黑,只有牆上的斧頭反射著窗外透進的月光。

那淡淡的月華,也映在他背上。

即便在光線不清的黑夜中,她仍能看見他背上那些疤。

不是皮鞭,是皮帶。

情不自禁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背。

他背上的疤,很多條。

之前,她就摸過、看過,還以為是他被送去當侍從時受的傷,但那不是。

她看到一個男人,一名農奴,拿皮帶抽打他。

他微微一僵,肌肉在她手下編緊。

「是誰……打了你?」

緩緩的,他轉過身來,垂眼看著她,黑眼深深,久久不語。

以為他不會回答,她不想強迫他,可他在這時抬起手,握住了她垂落的手,啞聲吐出答案。

「我母親的丈夫。」

這是個很詭異的答案,他是個男爵,他的爵銜是繼承來的,那表示他母親的丈夫,也是男爵。

那個拿皮帶抽他的男人,是農奴,不是貴族。

可她知道,他沒有說謊。

他不是說他父親,而是他母親的丈夫,那表示他不是那男人的孩子,就像她拼湊出來的結果。

她仰望著他,悄聲再問。

「他把你丟棄在森林?」

他抿著唇,沒有回答。

可這沉默,和他眼裡的黑暗,就已經是答案。

就算蒙著我的眼,把我丟到森林裡,我也能輕易走出去。

他如此說過,她知道,他當時還很小,他不是那男人的孩子,那農奴養不起,也不想養,所以把他蒙上眼,一而再、再而三的帶到森林裡丟棄。

一顆心,為他而抽緊,隱隱作痛。

她壓著痛,凝望著他,輕輕再問。

「你的父親,是史瓦茲男爵?」

「是。」

「你是私生子?」

他不該告訴她,他不該證實她的猜測,從一開始就不該回答。她很聰明,太聰明了,他早就料到,他那番脫口而出的話,會讓她起疑。

他不想面對她,不想接受她的質問,不想再對她說謊。

她以為自己嫁的是史瓦茲男爵,是西蒙。

可是,他想要她知道,他不是西蒙,他是波恩。

這很愚蠢,在這世界上,沒有誰真的可以信任,他是私生子,他取代了西蒙,這事若讓人知道,這座城堡,這塊領地,這頭銜都會被奪走。

他不在乎那些東西,但他在乎人。

而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貴族有多麼自私,饑荒和瘟疫一爆發,他們一個個關起門來,藏起糧食,躲在城堡裡,任領地上的人病死、餓死,就算城堡裡爆發了瘟疫,他們寧願病死,也不願意開門。

位在史瓦茲領地東南邊的卡爾兄弟為了防止瘟疫擴散,只要在城堡裡染上瘟疫的人,就乾脆全殺了。

他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若非命運的作弄,他也會是一名農奴。

在內心深處,他清楚曉得,他和這塊土地上的其他人沒有任何不同。

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讓她知道真相。

眼前的女人不一樣,她留了下來,嫁給了他,把一切都給了他。

他知道,若他不承認,她不會逼他。

可看著她溫柔的眼,他抓握著她的手,心跳飛快,在來得及後悔之前,乾啞粗嗄的坦承。

「對。」

然後,他繃緊了肌肉,屏息等著她的反應。

她沒有露出任何驚慌、錯愕的模樣,沒有大驚失色的指責他,眼前的女人只是從床上跪坐起來,抬起另一隻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我很抱歉。」

她看著他,輕輕的悄聲說。

他能從她美麗的綠眸裡,看見一抹水光,和揪抓住他心頭的情意。

然後,她在他唇上印下好輕好輕的一吻。

一時間,心緊喉縮,無法動。

她再吻他,無比溫柔愛憐的一吻,讓心更緊,教他抓著她的手更緊。

「我不是男爵。」黑陣更深,恐懼又期待的,他無法自已的開口提醒她,告訴她:「西蒙才是。」

「我知道。」她凝望著他,柔聲悄悄說:「我在倉庫裡看到一幅畫,安娜說那是你,但我知道,那不是你。」

他眼更黑,嗄聲坦承。

「那不是我。」

她的手指溜到他嘴上,撫著他的唇:「你是波恩。」

看著眼前這聰明又溫柔的女人,他喉乾聲啞的聽見自己說。

「是的,我是波恩。」

波恩,是熊的意思。

但是,官方使用的拉丁文之中,熊不是這樣說的。

這裡有些人,仍說著古老的方言,那些方言存在的時間,甚至比拉丁文更早、更久。

之前她沒有多想,以為只是因為史瓦茲這個爵銜在這兒很久,以為他某個祖先,也叫波恩。

但她的以為,都不是答案。

他的名字以那古老的語言取名,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史瓦茲男爵的繼承人。

「波恩。」她瞧著眼前的男人,小手壓上了他的心口,「我很高興,我嫁的男人是你。」

心頭,莫名一陣激越。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不介意這一切。

她不介意他說的謊,不介意他篡奪的身份,不介意他把她一起拖下了水。

「若被人發現,是要被砍頭的。」他粗聲提醒她。

凱揚起嘴角,摸著他的心,看著他的眼,啞聲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燒死了。」

看著裸身坐在床上,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他再說不出話來。她溫柔的綠眸,驚人的美,像森林之海,情不自禁的他再次跪上了床,伸手將她擁在懷中,低下頭來,親吻她,再次和她做愛,需索要求更多更多。

夏夜,更靜,更深。

月光早已離開高窗,爬上了更高的夜幕。

歡愉過後,他抱著她翻身,讓她躺到他身上,她能感覺兩人的心,一起跳著。

「你怎麼會變成領主?」

他沉默著,過往的黑暗湧現。

你這個該死的雜種!

滾!給我滾出去!老子養不起你--

滿臉鬍子的農奴恨恨的說。

兒子?

我只有一個兒子,他叫西蒙。

高傲的男人睨著他,冷酷的說。

他幾乎記不起他們的臉了,他以為他早將一切拋在腦後,原來還記得,如此清楚,一如昨日。

「母親死了。」

恍惚中,眼前好似又看到那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女人,動也不動的垂掛在陰暗的屋子裡,腳尖離開了地面一點,就那麼一點而已,如此微小的距離,只差不到他拇指的寬度,她只要用力踮著腳,或許還能反悔,還能站穩。

那女人沒有。

他懷疑她根本沒有掙扎過。

「她拿了一條麻繩,上吊自殺。」

雖然早已從他先前的話語中預知了這樣的結果,她仍在聽到時,感覺一顆心被緊緊揪抓著。

她枕在他胸膛上,沒有動,只再問。

「你幾歲?」

「十歲吧,大概。」

他說著,感覺她的小手,再次撫上了他的心口。

那小手,很溫暖,熨燙著心,淡化了那在穀倉中靜默的黑暗身影。

不自禁的,他伸手撫著她柔軟的曲線,感覺她的溫暖。

在這漆黑的夜裡,一切都晦暗不清,但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能感覺她如絲一般柔滑的發,她溫暖的體溫,她如蘭的吐息,和那貼著他的心跳,還有那只安撫他的小手。

波恩深吸了口氣,將她的味道深深吸入心肺中,取而代之的,把那壓抑多年的過往,吐了出來。

「她的丈夫將我趕出去,我餓了,無處可去,所以到村子裡找工作,男爵夫人看到了我,我和她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她知道我是那老怪物的私生子,將我帶回城堡裡。史瓦茲深信恐懼才是統治的真理,疼痛能夠讓男孩變成男人,每當西蒙犯錯,夫人就讓我穿著西蒙的衣服,代替他去接受懲罰。後來史瓦茲發現了,把我送去西方的修道院。」

說著,他扯著嘴角,道:「可惜,我不是當修士的料。」

凱聽得心口緊縮,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她曉得修道院裡的修士,也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她看見他們毆打他。

「你離開了。」

「嗯。」他深吸口氣,撫摸著她溫暖的身體,道:「我離開了,加入了軍隊,打了幾年仗。有一天,我上面的人惹了麻煩,把事情栽贓到我身上,我逃了出來,但他派人追殺我,等我發現時,我已經回到了這裡。」

說著,他頓了一頓,再吸口氣,才啞聲開口。

「我受了傷,西蒙救了我,結果他卻死了。」

「發生了什麼事?」

「瘟疫。」

她聽著他的心跳在耳邊跳動,感覺他的大手撫摸著她赤裸的背。

「瘟疫是不會挑人的,不管你是貴族,還是農奴,瘟疫一視同仁。我們染上了瘟疫,我活了下來,他沒有。」

波恩聽著自己沙啞的聲音,迴盪在室內。

「臨死前,他要我取代他。他還沒有結婚,沒有繼承人,如果他死了,這塊土地會被附近的家族佔據瓜分,而那些貴族,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的。」

是的,她知道。

他們把門關起來,不在乎生活在其上的人,他們只會強取豪奪,讓人們活活餓死。

凱瞧著撫著他的胸膛,剎那間只覺心好疼、眼好熱。

為那個一再被惡意遺棄在森林裡的男孩,為那個不斷被毆打鄙視的少年,為那一個為了養活自己不得不選擇走上戰場的男人。

可即便在經歷過那麼多的事,如此殘酷的對待之後,他依然選擇承擔了這個責任。

「這是個爛攤子。」她說:「你是個傻蛋。」

「你也是。」他說:「你留了下來。」

凱一怔,心微緊,臉微紅。

「我是不得已的,我怕你回過神之後,又來搶劫我。」

他笑了,那低啞的笑聲輕輕,迴盪著,讓他的胸腔顫動,不知為何,卻讓她的眼熱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溫熱的水,滑落,在他胸口。

波恩沒有低頭查看,他知道,那是她的淚。,他可以聽到她小聲的吸著鼻子的聲音,還有那幾不可聞的哽咽。

這一生,不曾和人提起過這些事,他將它們壓著」藏著,以為這樣就可以遺忘,但它們一直都在。

那個拋棄他的男人,那個拋棄他的女人,那個離地不到一個拇指高的腳尖,在心底深處積壓成又黑又硬的石頭,不曾消失過。

可她滾燙的淚,熱了心,暖了胸口,融化了那冰冷的黑暗,將那暗影變得更淺、更淡。

波恩撫摸著她,親吻她的發,在黑夜中,將這溫暖的小女人摟得更緊。

烏鴉。

有人在看他。

他懷抱著懷中的小女人,緩緩睜開眼,看見晨光中,有一隻烏鴉停在大床這頭的窗台上。

那只烏鴉體型很大,比平常的還要大很多,幾乎就像一隻老魔,它用那雙黑亮的小眼,看著他。

它在打量他,審視他。

他很熟悉那種感覺,那種被檢視、估量的感覺。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它只是隻鳥,可他卻覺得像是在被人看著。

有那麼一瞬間,那只黑色的大鳥,就這樣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後下一剎,它張開了翅膀,飛走了。

一顆黑色的石頭,孤單的被留在窗台上。

他擰眉,小心的放開了依然熟睡中的她,下床走到窗邊,將那顆石頭拿起來,握在手裡。黑色的石頭,十分冰涼,不規則的形狀,有些地方很粗糙,有些地方卻光滑如鏡。

這是她的石頭。

他見過她之前在塔樓那邊的窗台上排放它們,平常她總是將那些石頭收在小盒子裡,他知道她很珍惜這些石頭,雖然他不曉得這些石頭有什麼好,但他上次去塔樓幫她拿私人物品時,發現那盒子裡的石頭不全都是黑色的。

有一些是白色透明的,有一些微微帶綠,有一些透著暗紅,還有一些是紫色的,他認得那紫色與白色的柱狀物,那是水晶。

當時,他愣了一會兒,才領悟那一盒子裡全都是未曾打磨過的寶石。

她忘記收起來了,他替她拿了過來,後來他強迫她住到這裡,她反而沒再放過,直到前些日子,她才又把石頭開始這樣放著,但她總會記得將它們收起來。

他不知她為何要這樣在窗台上擺放那些沒打磨過的寶石,或許是因為它們有些會透光,在陽光下看來很漂亮吧。

這顆石頭,和她的石頭一樣。

窗外,藍天一望無際,是這幾年來難得的好天氣。

他看著眼前那片延伸出去的藍天,不見那只黑色大鳥的蹤影。

也許是她拿出來擺放,忘了收起來。

沒有多想,他轉身想替她收好,床上的女人卻在這時清醒過來,她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潔白的被單滑落,露出她雪白的酥胸和其上的粉嫩,她先是轉頭查看他睡覺的位置,跟著抬頭,才看見了他。

一抹紅霞,緩緩上了那張小臉。

晨光映照著她雪白又性感的嬌軀,與微啟柔嫩的唇,還有那綠得不可思議的迷人雙眸,她小小的臉透著光,額前的白髮被晨光染成金黃。

她看起來如此美麗又性感,讓他的男性再次硬挺起來。

她看見了,他知道,她的瞳眸收縮著,粉臉更紅。

他放下了那顆黑色的石頭,走上前,低頭親吻她。

也許他不該這麼放縱自己,不該次數這麼頻繁的和她在一起,他不想那麼早讓她懷孕,這不是個適合生養小孩的時機。

城堡裡的食物不夠充足,他領地周圍還有一堆惡鄰虎視眈眈,瘟疫可能一入秋冬又會再次爆發,老天爺更可能突然變臉,來場大豪雨毀了一切。

所以,即便結了婚,他仍小心的控制著自己,盡量不碰她。

起初,事情都還在控制範圍,那時她身上還有傷,總讓他能及時清醒,可最近,要忍住越來越難,她是如此的甜美、熱情,他總是一開始就停不下來。昨夜的一切,只讓事情變得更加困難。

他應該要控制自己,但他做不到。

這該死的世界那麼糟,只讓她的存在更加美好。

他需要她,需要她擁抱他、溫暖他,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波恩看著身下的小女人在金黃的晨光中,攀抓著他的手臂,迷濛的抵著他顫抖的達到高潮,他每次都想著應該要及早撤出來,卻每一次都無法忍住,他喜歡在她身體裡,熱愛她緊緊裹著他,如此需要、那麼毫無保留。

他忍不住,而他知道,她會懷上他的孩子,她會愛那個孩子,她會因此留在他身邊,不再去想還有威尼斯那富有的親戚可以投靠。

這個念頭,讓他無法克制的抓握著她的腰臀,將她抬得更高,讓他能進得更深,能更加徹底的和她結合在一起,把自己的種子播灑在她熱燙的身體深處。

她會懷孕的,他知道。

看著那躺在床上嬌顫,全身佈滿紅潮的小女人,波恩汗水淋漓的俯身在她身上,伸手撐著自己,一手更加抬高她的臀,感覺她甜美的悸動緊裹著他。他會讓她懷孕的。

他需要她。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05 PM

第六章

那是異常忙碌的一個月。

即便瘟疫被控制了下來,一切似乎都上了軌道,但凱很快就發現,事情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因為這裡有食物的消息傳了出去,這些日子,不管有沒有生病,還是有人陸續的前來,希望能得到收容與救治。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主城樓大廳很快又會塞滿了人。

當她正想去大廳找波恩談這件事時,還沒進門,就聽見賽巴斯汀的聲音。

「大人,我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她猛然停下腳步,在門邊站定。

「我們養不起那麼多的人。」賽巴斯汀冷酷的說:「我們沒有那麼多的食物。」

「我知道。」波恩淡淡的問:「所以你們想我怎麼做?把城門關上,將所有人都趕出去。」

凱心頭一緊,屏住了氣息。

讓她意外的是,賽巴斯汀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沉默著。

半晌後,邁克爾才緩聲道:「大人,有些農奴,甚至不是我們的人,是從別的地方跑來的。」

「食物不夠,我把農奴趕出去,若再不夠,再把自由民趕出去,然後呢?接下來如果再不夠,我是不是把女人和小孩也趕出去?」波恩冷酷而譏諷的問:「等等,或者我們可以像我們可愛的鄰居卡爾兄弟一樣,把她們留下來尋歡作樂,等到沒有東西吃時,再像殺羊宰牛那般,把肉一片片從她們身上割下來撒上鹽,火烤來吃?」

那恐怖的敘述,讓凱一陣作嘔,臉色刷白的抬手壓住了嘴。

她聽說過那對兄弟很殘酷,她知道他們關上了城門,卻不知道他們竟然已經開始吃人。

「也許到頭來,我們還是得開始宰殺自己的人,然後或許,我們就能再度過另一個冬天。」

波恩冷然的聲音,迴盪在大廳,教所有人一片沉寂。

然後,賽巴斯汀開了口。

「大人,我們並不是殘酷的人,但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餓死,夏天或許勉強還能靠野菜撐得過去,但到了冬天,我們是不可能養活那麼多人的,我們遲早要做出困難的決定。」

「你說的沒錯。」

波恩意外的開口同意他,讓男人們一陣愕然,跟著他又道。

「除非我們能種出更多的食物。」

這一句,教現場的人都呆了一呆,邁克爾更忍不住脫口。

「大人,我們已經盡力了,所有的人手都已經派去墾地種田,但我真的不認為,最後的收成可以保證我們能養活全部的人。」

「那是因為我們是兵。」波恩淡淡道:「我們只會打仗,種田不是我們擅長的事。在耕種這件事情上面,農奴比我們更清楚知道該怎麼做。這個春天,路易讓我知道,同樣的一塊土地,一名士兵和一位農奴,種出來的收穫不會相同,我們不懂耕種的事,但他們懂。所以,我不會趕走那些農奴,事實上,我們需要他們。」

波恩看著眼前的幾位手下,注視著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睛,堅定的說:「所以,從今天開始,我領地上所有的農奴,都將恢復自由身,成為自由民,只要他們願意,就能任意耕種我的土地,還能和我借貸麥種,若他們將來存了錢,想買下那塊田地也可以。」

話一出口,男人們一陣騷動,在門外的凱更是無法置信的搗著唇,瞪大了眼。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嘲笑了她,把她的話當成笑話,她不知道他有聽進去,但他確實說了。

「大人,你不能這麼做!」賽巴斯汀震攝的瞪著他。

「我當然可以。」波恩看著那個男人,道:「這是我的土地,外面那些是我的人,而根據你給我的調查結果,我領地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死了,到處都是無人居住的屋子和沒人耕種的田地。我可以讓那些屋子和田地就這樣荒廢掉,我也可以還給他們自由,他們將會心甘情願的努力為自己耕作,每一根種出來的麥穗,每一粒結實的麥種,都會是他們的,我會和他們購買多餘的糧食,養活我們所有的人。」

「大人,容我提醒你,我們已經沒有錢了。」邁克爾乾啞的說。

「我有,磨坊是我的,所有人要使用磨坊,都需要繳費,越多人種田,收穫越好,我們就能收到更多的錢。」

「可要上繳的稅--」

「等我們有多餘的黑麥之後,就能釀酒,我查過前任執事留下來的紀錄,我們的麥酒之前就能賣到很好的價錢,現在或許能賣得更高。」

「不是或許,是一定可以。」

這句話,讓人們一愣,轉頭看去。

凱站在門口,隔著大老遠的距離,看著那個男人,穿過他的手下,走向他,告訴他。

「我在釀酒場裡發現了一樣器具,那是拿來蒸餾麥酒的東西。經過蒸餾的酒,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但會釀酒的師傅已經死了,沒有人會用那東西。」邁克爾說。

「我會。」她回答著邁克爾的話,雙眼卻無法離開那站在鐵十字前的男人,說:「我在威尼斯學過。威尼斯的商人熱愛蒸餾過的麥酒,許多異國的王公貴族都願意出高價收購。」

她的話,讓男人們心中升起了希望。

「而且我們這裡的亞麻布品質也很好,我們所有的女人都會織布,每家每戶都有現成的織布機可以用,那些布運到港口也能賣到不錯的價錢。」

凱邊說,邊來到他面前,仰望著那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她心中一陣激動。

「你確定你真的要這麼做?」

「是的。」他看著她,定定的說:「我確定。」

聞言,她提醒他。

「如果這麼做,你將損失許多財富。」

他凝視著她,說:「如果人都死了,剩下再多財富也沒有用。」

她心口一熱,啞聲道:「你要知道,這是個賭注。」

「我知道。」他看著她,說:「但我想我們也沒有別的退路了。」

他有,她知道。

他可以丟下一切遠走高飛,他一個人要活下去,並不困難,這塊土地沒有那麼富庶,這個爵位沒有那麼美好,這座城堡曾經有過的風光,都已是過往雲煙,但他選擇留在這裡,對抗饑荒、對抗瘟疫、對抗那些豺狼虎豹一般的惡鄰。

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她懷疑他知道。

凱看著他,在眾人的面前,垂首屈膝。

「那麼,我的大人,我願尊崇你意。」

波恩看著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仰起頭看他,水漾的眼眸透著萬般的柔情。

他心頭一緊,將她扶了起來,握緊了她的手,然後抬頭看著眼前那幾個領隊的男人,揚聲宣告。

「將這消息公告出去,送到每一座村落、每一間屋,讓所有還活著的人都知道,史瓦茲的領地上,從此再無農奴,只有自由民!」

他將自由還給所有農奴,且願意出借麥種,甚至讓人們擁有住屋與足以養活自己的土地的消息,很快的傳了開來。

這是個太過夢幻的消息,一開始,還沒有人信,就連借住在城堡裡的農奴,都沒人敢詢問相關的事情。

但他派人張貼了公告在內庭廣場,也張貼在村子裡。

人們聚集在那張公告前面,在這鄉下地方,沒有太多人識字,可每個人都記得他公告了什麼。

人們交頭接耳的談論著。

第一天,沒有人來,第二天也是,但到了第二天黃昏,一位身材瘦削的男人,在內庭廣場攔住了他。

「抱歉,大人,我聽說……我聽說那張公告上說……」他有些結巴的指著廣場上那張公告,道:「說我們不再是農奴?」

「是。」波恩看著那男人,點頭。

見他沒有生氣,男人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屏息的將雙手交握在身前,再問:「上面也說……說如果我們想,可以擁有屋子與田地?」

廣場內外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朝這裡看來。

上百雙眼睛,屏息等待著他的答案。

「對。」波恩再點頭,「上面是這麼說的。」

「上面還說……大人……大人願意出借麥種?」

「對。」

「那……那我們種出來的收穫……」

「全都是你們的。」

他的話,引起廣場上一陣低低的騷動,讓那男人顫抖起來。

波恩看著他,告訴他。

「從今以後,你們不需要幫我耕種,不需要挪出時間為我服務,你們可以任意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但若你們選擇留下來,每一個人都將擁有屋舍與戶田。如果你們種出了多餘的收成,來找我,我會出錢和你們收購。如果你們的女人織出了布匹,只要品質夠好,我也會購買下來。至於屋舍和田地的租金,只需要在收成後,以穀物繳交給我就行。若你們存了錢,想和我購買那塊田地和房舍,也沒有問題。有需要的人,可以到主城樓大廳,找我的夫人登記。」人們喧嘩了起來。

驀地,一名灰衣女僕牽著一個男孩擠上前來,張嘴開口。

「大人,我們呢?我們女人,也是自由民嗎?」

波恩轉頭看去,看見蘇菲亞牽著她的小弟傑利。

幾乎在同時,他也看見那站在不遠處的賽巴斯汀臉色陰鬱的抿著嘴。

「對。」他看著那個男人,再將視線拉回蘇菲亞那忐忑又期望的小臉,道:「女人也是,所有的人都是,從今天開始,只要為我付出勞力,我都會給付應有的酬勞。」

這個宣告,讓人們目瞪口呆,然後廚娘安娜舉起了勺子揚聲道。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以後煮飯,都有分尼可以拿嗎?」

「當然。」他看著那廚娘,說:「至於能領多少分尼,我的夫人會告訴你。」

這話,讓安娜抓著勺子,立刻就往主城樓飛奔,眾人見了,紛紛鬧哄哄的跟上,如潮水一般湧向了主城樓。

波恩注意到,蘇菲亞幾乎是緊跟在安娜身後。

沒有多久,廣場上就變得空蕩蕩的,除了他,就還有那個男人。

賽巴斯汀走到他面前,臉色陰沉的問。

「女人也是?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波恩看著他,淡淡道:「我需要男人種田當兵,也需要女人織布打掃,我需要所有的人,無論男女,都盡全力振作起來。」

「這是個愚蠢的主意。」賽巴斯汀不滿的說。

「這是我的決定。」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道:「如果我是你,我會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態。」

賽巴斯汀眼微瞇,冷聲道:「這不是以前的史瓦茲爵爺會做的事。」這是個警告。

「這是現在的史瓦茲爵爺會做的事。」波恩眼也不眨的直視著他,說:「你可以接受,也可以離開。」

他說著,頓了一頓,挑眉,緩聲道。

「或者,你也可以挑戰我。」

男人眼角一抽,在那一瞬,波恩可以看見他深黑的眼中,閃現許多。

憤怒、衝動、愁望

他可以感覺到手心微熱,可以看到那男人想要抬手拔出掛在腰間的劍,可以察覺那蠢蠢慾動。

他等著,等著眼前的男人發難,但到頭來,那位隊長卻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下。

「大人,我不會挑戰你,我宣誓效忠過,是史瓦茲的騎士。」

「我知道。」波恩看著那下顎緊繃的男人說:「那是我為何把所有的錢交給你,讓你帶隊去採買糧食的原因。」

賽巴斯汀緊抿著唇,半晌,方道。

「我會接受這個主意,希望大人不會後悔。」

說完,那男人朝他一頷首,轉身走開。

看著那男人的背影,波恩清楚知道,這個威脅暫時平息了,但並沒有消失,沒有真的消失。

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希望失去賽巴斯汀,他需要這男人的效忠,話說回來,他也需要更多的糧食,更好的天氣,和更溫馴一點的鄰居。

一件事情解決了,還有千萬件待辦。

看著在城門塔樓上飄揚的鐵十字,他深吸口氣,舉步朝主城樓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混亂而熱鬧。

人們口耳相傳著這個消息,紛紛湧來,凱整天都在騎士大廳忙著幫人登記戶田與借貸麥種的事。

整座城堡熱鬧了起來,變得更加生氣勃勃,人人都在討論明天。

明天要去打掃屋子,明天要去整理農具,明天要去查看田地明天。

空氣裡,充滿了希望與夢想,熱切的話語和笑聲,不時響起。

她花了好幾個晚上,和他一起重新歸劃了史瓦獲領地上的廢棄戶田與房舍,好分配給所有來登記的人們。

如她所想,大部分的人,都希望田地離城堡越近越好,顯然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需要他的保護。

除了農民,她也讓因瘟疫和饑荒失去丈夫的婦人,擁有工作賺錢的機會,她帶著那些婦人到離城堡最近的那座村子裡打掃,分給她們需要的紡車、織布機與從倉庫裡挖出來的亞麻和羊毛,讓她們將其紡成紗、織成布。

讓她驚訝的是,賽巴斯汀的妹妹麗莎,不只懂得織布,她也識字,雖然她的哥哥賽巴斯汀不是那麼贊同這個讓大家都成為自由民的主意,但麗莎卻對此非常熱情,甚至幫忙一起登記借貸麥種的事。

這一日,安娜把之前從倉庫裡找到的石蠟做成了蠟燭,凱和麗莎將大廳上方的鐵製吊燈放了下來擦洗。

那燈架十分沉重,平常用麻繩和鐵鏈穿過釘在天花板上的鐵鉤吊起來,再將繩鏈綁在一旁牆上的鐵環裡,好防止它掉落,若要更換蠟燭或點燈,只需要解開繩子和鐵鏈,就能輕鬆的將它垂放下來清理更換。

只是之前城堡裡的總管、女僕相繼病死,所以漸漸也沒人在意應該要打掃清理它,上面真的積了些陳年蠟垢在上頭。

凱一邊把吊燈鐵架燭台上頭融化的石蠟清掉;一邊和麗莎閒聊。

這幾天,她發現麗莎其實是識字的,好奇之下開口詢問,才發現賽巴斯汀和麗莎的父親也是個騎士,只是沒有自己的領地。

「你是個小姐?」她有些驚訝,這女孩雖然膽小了些,但她和蘇菲亞一樣勤勞,不曾少做多少事。

麗莎害羞的說:「父親只是個普通的下級騎士,因為在戰爭中,為了救老男爵斷了腿,老男爵便破例讓哥哥當侍從,哥哥後來成為騎士,就留在這兒效忠,但我和母親一直是住在村子裡。」

麗莎拿布擦拭鐵架,邊說:「我會識字,是父親教的,他腿斷之後,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家裡,就教我認字。」

「你就是個小姐。」蘇菲亞抱著一桶做好的蠟躅走進來,說:「一般人才不識字,我就不識字。」

凱看了蘇菲亞一眼,那女孩看來沒有心機,可她仍能嘗到其中的酸意。

麗莎抓緊了手中的抹布,有些尷尬。

凱能看見,兩個女孩之間的氣氛有點怪,顯然麗莎也知道蘇菲亞和賽巴斯汀在一起。

麗莎看起來有些內疚,凱沒有多說什麼,只支開了麗莎,請她把清下來的石蠟拿去給安娜,等她離開了,凱和蘇菲亞一起把蠟燭一根一根插到吊燈的鐵架上,裝做不經意的說。

「蘇菲亞,我前幾天看見隊長跟著你。」

蘇菲亞聞言,僵住,臉色刷白。

凱裝沒注意,只是繼續把?燭一一安置好,問。

「他在騷擾你嗎?」

蘇菲亞緊抓著手中的蠟燭,垂下了眼,小臉由白轉紅,「沒有。」

凱直起身子,問:「他強迫了你嗎?」

蘇菲亞面紅耳赤的沉默著,不敢抬頭。

「你不需要害怕。」凱走到那女孩面前,輕觸她的手臂,「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一開始,蘇菲亞什麼都沒說,只咬著唇,低著頭。

過了半晌,她才吸了口氣,用幾不可聞、有些結巴的聲音,說:「他……沒有……沒強迫我……一開始……也許……但……後來……他……很好……對我很好……」

她看著眼前滿臉通紅,低垂著腦袋的女孩,忽然領悟,這女孩真的喜歡上了那隊長。

有那麼一瞬間,凱很想警告她。

雖然這幾天,她偷偷觀察過,那隊長對蘇菲亞確實比較特別,他的視線總跟著蘇菲亞打轉,也總會在這女孩需要時,上前幫忙。不過他也幾乎將這女孩當成了禁?,他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她是他的女人的態度,斷絕了其他男人想靠近她的念頭。

但她看過太多了,貴族騎士把女孩玩弄之後,轉身就去過自己的日子,被拋棄的女孩卻過得無比悲慘,如果沒有懷孕也許還好,但若懷了孩子,就和在額頭上被烙了印記一樣,就像波恩的母親那般。

很少有男人可以容忍拖油瓶,一般人有時根本也養不起自己的孩子,更遑論是別人的。

她想警告她,然後凱想起來,方才蘇菲亞對麗莎說的話。

你就是個小蛆。

麗莎是貴族,賽巴斯汀也是,而且恐怕再沒人表現得比他更明顯了。

賽巴斯汀對身為騎士這件事感到驕傲。

對身份與階級,他也看得比誰都還要重。

就像波恩說的,蘇菲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蘇菲亞知道賽巴斯汀不會娶一個階級比他低的女人,所以才羨慕麗莎是小姐,但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她的事。

這女孩已經泥足深陷了。

她猜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看著事情發生,然後等著收拾善後。

深沉的無力感,揪抓著她,然後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蘇菲亞,你想學識字嗎?」

那女孩一愣,抬起了頭。

「如果這次收成很好,大人會需要更多人識字和懂得算數,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

「教我?」蘇菲亞驚訝的看著她:「我嗎?」

「嗯。」凱瞧著她,說:「你想學嗎?」

蘇菲亞張了張嘴,遲疑著,然後她握緊雙手,鼓起勇氣,紅著小臉,點了點頭:「我想。」

教蘇菲亞識字與算數,不能改變什麼,那不會讓賽巴斯汀因為如此就改變他的想法,也不能讓蘇菲亞變成貴族,但她忍不住,她比誰都還要清楚知識就是力量,就算不能改變那個有階級意識的男人,至少她能讓蘇菲亞之後能有更多選擇,養活她自己,或之後那可能出現的孩子。

村子裡的屋子,在幾天之內就被打掃乾淨。

人們陸續開始搬到村子裡,夏季的最後那幾天,幾乎所有的人都來領了麥種,下田播種。荒蕪已久的田地,重新被整理犁過。,田邊歪倒的圍欄,也一一被立起。男人們齊心協力的將田地復耕,也一起鋸木頭,整修那些荒廢的屋子。

為了能有最好的效益,波恩依然天天帶著人手到田里幫忙整田播種,看著那一畝又一畝的麥田被犁好,看著一切開始欣欣向榮,看著那些芽苗整齊的在田間生長,真的讓人十分振奮。

天氣依然時陰時晴,可那不影響人們發憤積極的心。

麥田里,總能看到有人忙碌的彎腰除草,耕田抓蟲。

波恩甚至能看到人們臉上的笑容,每當他經過,那些人都會對著他點頭,不自覺露出笑容。

這一日,他巡完麥田騎馬回到城堡時,看見孩子們在廣場排隊,等他靠近,才發現他們在排隊,是因為凱在幫人剪頭髮。

「這裡是怎麼回事?」他下了馬,問安東尼。

「夫人說,把頭髮剪了,比較不容易長虱子。」安東尼告訴他。

他看見那男孩頭上的金髮被剪得像春天的小草一樣平。路易是第一批領麥種去種田的人,他猜那孩子從來也不喜歡照管馬匹,反倒是安東尼留了下來,接手了馬廄的工作。

那些年紀還小的孩子們開心的圍在她身邊,吱吱喳喳的,互相摸著對方短短的頭髮,笑聲不時響起。

男孩們被剪了過長的頭髮,女孩們倒是逃過一劫,只是都把長髮綁成了辮子,不再隨意披散著。

「為何女孩可以不用剪?」他好奇再問。

安東尼牽著韁繩,咕噥道:「夫人說,她們比較知道要保持乾淨。」

這話,讓他不自覺揚起嘴角。

那些男孩剪短頭髮之後,看來真的乾淨清爽許多,她動作又快又熟練,他看見有不少士兵,遠遠的看著。

沒有多想,他走上前,站在那些孩子身後。

一開始她沒有注意,只是專心處理那些小鬼,然後她看見了他,愣了一愣,對他挑起了眉。

他跟著挑起右眉,站著排隊。

笑意,在她綠眸中漾了開來。

她將視線從他身上拉回,繼續處理身前那坐在椅子上讓她剪頭髮的小鬼,一個男孩又一個男孩,他等了一會兒,才輪到了他。

她仰頭看著他,笑問。

「我的大人,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嗎?」

他低頭俯視她,開口。

「我想,我也需要修剪一下頭髮。」

凱瞧著他,噙著笑,說:「那麼我得請你在這裡坐下。」

他乖乖坐下,她抖了抖手中的布巾,把上一個孩子留在上頭的毛髮抖掉,圍在他脖頸上。

「大人想要剪多短?」她拿梳子梳著他凌亂蓬鬆的黑髮,在他耳邊問。

「你喜歡剪多短就多短。」他說。

她頓了一頓,再問:「你確定?」

他瞧著前方那些頂著短毛的男孩,還有站在遠處偷看的士兵,開口。

「我確定。」

她聞言,沒再多問,只是繼續梳著他的發,然後開始剪了起來。

除了那把梳子和剪刀,她沒有碰到他,但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和她身上散發著的香氣。

城牆上的藍天有白雲緩緩飄過,鐵剪刀的聲音在他腦袋周圍卡嚓卡嚓的響著,他偶爾能看見自己的黑髮掉落,她一直沒有停下來,說不定她會將他剪成光頭,他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緊張,反而莫名的放鬆。

幾個月前,這個廣場,充滿雞屎馬糞,還有人會在牆邊如廁,跳蚤與蚊蟲到處都是,可怕的臭味像是永遠都不會消失。

但如今,眼前曾經骯髒不已的廣場乾淨得能看見石磚間的縫隙,他可以感覺到微風拂過,可以聽見人們活動說話的聲音,可以聞到廚房那兒傳來廚娘烹煮食物的香味。

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即便在當年那老怪物統治這裡的期間,這地方都不曾如此乾淨明亮。

人們在廣場裡來來去去的,在看到他坐在這裡時,都愣了一下。

他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安靜的坐著,任她隨意處置他的黑髮。

然後,那卡嚓卡嚓的聲音停了下來。

她伸手撥去他脖頸上的毛髮,解開圍在其上的布巾,來到他身前,看著他,伸手撥著他垂落額前的發,讓他知道,她沒將他剪得太短,沒像那些孩子那麼短。

「好了。」她柔聲說著,唇邊仍噙著笑。

他慢慢站了起來,讓她只能抬頭仰望著他。

然後,他當著所有人的面,低頭親吻她。

她吃了一驚,但沒有退開。

他撫著她羞紅的小臉,啞聲開口。

「謝謝你,我的夫人。」

「這是我的榮幸。」

她紅著臉說,沙啞的聲音像絲絨一般。

他的拇指撫過她濕潤的紅唇,感覺到她悄悄的抽了口氣,看見她綠眸加深。

她看起來如此誘人,波恩差點忍不住將她扛上肩頭,帶到最近可以要她的地方,但他猜她不會喜歡那樣。

他還沒有洗澡,全身又臭又髒。

而天快黑了,就要黑了,到時她就是他的了。

波恩強迫自己收回手,在胯下的慾望變得更加堅硬之前,轉身離開。

入秋之後,白日漸短,夜幕一天比一天更快降臨。

凱每天晚上吃完飯後,都會利用廚房的灰燼與殘煤,在地上教蘇菲亞寫字,那女孩非常認真,後來不知怎地,連漢娜和小安妮也一起加入跟著學習認字,有一天,麗莎也留了下來,幫忙教孩子們寫字,凱注意到,她和蘇菲亞之間的氣氛雖然仍有些尷尬,但不再那麼緊張。

麗莎溫柔秀麗,蘇菲亞堅強勇敢,兩人雖然階級不一樣,但因為年齡相近,從小在村子裡一起長大,後來又在城堡裡互相照顧,共同經歷了饑荒與瘟疫,早已成為好朋友,若非賽巴斯汀無故看上了蘇菲亞,讓階級問題浮現出來,兩人情誼也不致生變。

看著兩人在這幾天又靠坐在一起說笑,凱心下鬆了口氣。

不是每個女孩都對學寫字有興趣,夏綠蒂就比較喜歡縫紉,她是紡紗和織布的好手,也教其他年紀更小的女孩如何操作紡車和織布機。也不是每個女人都留在城堡裡,好幾個女人都跟了男人,住到了村子裡,約翰娜就是如此。

但未婚的少女幾乎都還是選擇留在城堡裡當女僕,她們清楚知道在這裡能得到領主的保護。

雖然天氣開始冷了起來,但人們依然因為波恩剪短了發,開始打理自己的臉面,並且和他一樣,盡力維持自身的乾淨與整潔。

主城樓大廳裡,不再總是有擦不完的泥巴與草屑,男人們吃飯也不再吃得滿桌都是,她沒有如此要求,可他有,而且因為她總是和女僕一起將木頭地板

和長桌擦得閃閃發亮,他們開始知道要在進主城樓之前,把靴子底的髒泥巴清掉。

雖然他們仍在吃飯時大聲喧嘩,但每一個人都知道要洗手,身上也不再老是散發著可怕的汗臭味。

賽巴斯汀將他們操練得很凶,還要士兵們將二樓器械庫裡的刀劍、斧頭、長槍一個個拿出來磨得閃閃發亮,讓男人們總是一到晚上就累得呼呼大睡,但他們確實很勤快的在清洗自己。

原本她還不曉得是為什麼,後來才發現,是因為波恩總是保持乾淨,賽巴斯汀不知何時也變得如此,邁克爾更因為曾病倒過,所以特別重視自身的整潔,這三個男人吸引了所有女人的注意。

在他們以身作則的引領下,男人們為了得到芳心,不知不覺也改了自己的習慣,只求能得到女孩們的注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陸續續仍有農民來登記領地,邁克爾每天都會帶著士兵和那些農民到最新規劃出來的田地,幫忙整修屋舍、耕耘田地。

波恩和她一起將糧食當做酬俸配發給所有的人,雖然那些燕麥、豆子、包心菜不多,但勉強仍讓人們有所溫飽。

人多了,爭執難免會多,越來越多,他每天都得裁決人們之間的紛爭。

那不是簡單的工作,但那是領主本來就該做的工作。

他盡量用公平的方式解決那些爭執,在修道院的那段日子,雖然並不快樂,但那讓他因此識字,也念過一些書,在軍隊的期間,顯然也讓他學會如何做出明快的裁判。

那些判決,有時並不討人歡喜,但人們總是願意聽從。

或許,是因為他是領主,是因為他擁有糧食,是因為他手上有兵,無論是為什麼,至少他總是排解了紛爭。

白天他總是很忙,她也不遑多讓,常常兩人白天各忙各的,整天都見不到對方一面,就算看見了,也只是匆匆一瞥,可那只讓她更加期待夜晚的來臨。凱知道自己不該如此期待,卻總忍不住在夜幕低垂,上樓回房時,心跳加快。

和新婚時不同,那個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如今每天晚上都會要她。她會為他脫衣,他會替她洗澡,她幫他擦乾身體,他則拿香油用那雙彷彿帶著魔力的大手,按摩她的身體,將整日累積下來的疲勞都推開、抹去。

然後,他會要她,用他的唇舌,用他的雙手,用他的男性,用各種她以往難以想像的方式。

他帶給她的感覺強烈得讓她無法抗拒。

她喜歡他和她在一起,喜歡他如此專注而熱烈的看著她,喜歡感覺他深深的、汗水淋漓的和她緊緊糾纏。

白天,他總有許多做不完的事。

但夜晚,他是她的。

她不該如此迷戀他,這個男人並不真的屬於她,他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若沉迷在他懷中,若對他動了真情,總有一天,會嘗到苦果。

可她不可能在這時離開這裡,在這城堡之外,依然有著饑荒與戰亂,有著強盜與野獸,她不可能自己穿越重重森林,到達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威尼斯。

更何況,澪並不歡迎她,也不需要她,這個世界,沒有人需要她,歡迎她。但此時此刻,他是要她的,歡迎她的。

他喜歡她,渴望她。

所以,她為何不能及時行樂?不能從他懷裡偷得一點歡愉?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她害怕他發現真相,卻無法抗拒他的需要、他的呵護與憐愛。

然後,她忍不住開始渴望,無法控制的妄想……

或許,她真能就這樣成為他的夫人、他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只要她夠小心,只要她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就不會有人知道。

她可以當一個普通人,沒有人會知道她的秘密,而他會是她的,她的大人,她的丈夫,她的男人--

她看著懸宕在身上的男人,看著他灼熱的眼,緊繃的臉龐,情不自禁的抓握著他結實的臀,在他衝刺時,呻吟著迎向他,舔吻著他的汗水和心,更加貼近他,然後在他懷中顫抖著達到高潮。

他親吻著她,捧抱著她的臀,緊繃著肌肉,將熱燙的種子,交付給她。她夾緊雙腿,將他勾得更近,和他唇舌交纏。

她不該這麼喜歡他,不該這麼熱愛和他在一起,不該如此、那麼的、無法自已的迷戀他。

可這個男人,如此教人難以抗拒。

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她希望撫平他的傷痛,希望成全他的願望,希望能夠滿足他的一切需要。

歡愉過後,他抱著她翻身側躺,卻仍留在她身體裡,凱能感覺他捧握著她的臀,將她拉近,熱燙的唇舌緩緩的舔吻著她額際的汗水。

情不自禁的,她抬手環抱著他,讓兩人從頭到腳都緊貼在一起。

他激烈的心跳漸緩,卻依舊沒有退開,她也不想他退開,她喜歡他在她身體裡,她希望能留住他的種子。

明知不該,她仍渴望能夠懷孕,渴望能和他有更深的連結。

於是,繼續貼著、抱著,感覺他溫柔的吻,他沉穩的心跳,就這樣睡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07 PM

第七章

那是一輛黑色的馬車。

隆隆震地的馬蹄與車行聲,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忍不住引頸頻頻探看。黑色的馬車鑲著金邊,那不是真的金子,只是塗上了金漆,但仍讓人睜大了眼睛。那輛馬車用了兩匹通體全黑的駿馬拉車,駕車的馬伕一樣穿著黑色的制服,頭戴全黑的帽子。

村子裡的人許久沒見過馬車前來,紛紛探頭張望,但還來不及細看,那馬車已匆匆疾駛而過,朝男爵的城堡而去。

黑色的馬車沒有因為經過村莊而慢下速度,它飛快的穿越了村子,經過了森林,一路來到了城堡大門前。

雖然只是一輛馬車,守門的士兵,仍迅速放下了鐵閘,黑色馬車因此被迫在橋上停了下來,鐵閘後與城牆上的士兵,緊張的看著。

驀地,馬車的車門,被人打開,一名身著黑色制服的男子,從車裡走了出來,他在橋上站定,張嘴揚聲。

「威尼斯的雷菲法塔夫人,特來拜訪,煩請通報史瓦茲男爵大人與夫人。」

一聽是來自威尼斯的人,守門的士兵一愣,忙派人去通知男爵大人。

波恩聞言,微微一僵。

凱確實說過,她那位在威尼斯的富有阿姨,偶爾會讓人帶東西給她,但他沒想過她那富有的阿姨會親自來看她。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有想派人把那女人打發掉的衝動,但他清楚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女人是來找凱的,他不能將她擋在外面。

「開門,讓她進來。」他說。

士兵匆匆跑了出去,波恩壓著心中那突起的忐忑,放下手中羽毛筆,走到大廳旁的箭孔窗往外看。

那名士兵穿過了廣場,宣告了他的命令。

鐵閘門被打開了,那輛黑色的馬車駛了進來,停在了廣場上。

黑衣男人先下了車,將車門拉得更開,他原以為那戴著白手套的男人,會伸手攙扶車裡的婦人,但男人不曾抬起手。

就在這時,一名嬌小的女人,自行從車裡走了出來,她穿著深紅色的真絲禮服,外罩上好的黑色天鵝絨做的斗篷,烏黑的發盤在腦後,其上沒有一絲灰白。

女人雖然嬌小,但沒有彎腰駝背,事實上,她站立的姿態看起來十分年輕,一點也不像個老婦人。

彷彿是知道他在看,她忽然昂首回頭,朝他看來。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仍能清楚看見,那女人很年輕,太年輕了,不像是任何人的阿姨。

她有一張異國的臉孔,如炭一般的黑髮,似雪那樣的肌膚,還有一雙黑不見底、冰冷異常的瞳瞙。

在和她對視到的那瞬間,不知為何,一股可怕的寒意,襲上心頭,教他寒毛直悚。

風,乍起。

他看著她那冰冷黑色的眼,突然間,聞到了血的味道,恍惚中,好似又聽見了殺喊的聲響,又回到了刀光劍影的戰場上,整個世界在那一刻都變得黑暗而腥紅,他渾身肌肉瞬間緊繃,頸後的寒毛全豎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看見她身後揚起黑色的羽翼,下一剎,才發覺那黑色的羽翼,只是她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被風吹揚了起來。

只是錯覺,他告訴自己,卻仍滲冒出了一身汗,冷汗。

然後,她挪開了視線。

那詭異的寒氣瞬間消失,但他沒有因此而放鬆下來。

她挪開視線,是因為她發現了凱,她舉步朝主城樓後方走去。

沒有想,他轉身下樓。

乍見那個女人,凱驚訝得差點把手中的籃子掉到地上。

經過了那麼多年,眼前的女人看來,仍和當年收養她時相同。

她的臉沒有老,發沒有白,肌膚吹彈可破,紅唇如成熟的蘋果那般艷紅。

澪很美,一直都是美的,即便素顏單衣依然孤高且冷艷,當她打扮起來時,更美得讓人屏息,教週遭事物黯然失色。

這女人對身外之物,向來沒有執著,但此時此刻,她全身上下卻穿戴著真絲與天鵝絨,手上戴著鑽石手鐲,雪白的頸項上甚至還有一串紅寶石項鏈。

凱不知她在想什麼,她從來不懂這女人的心思。

她被這法力高強,宛如冬夜寒冰的女人一手帶大,這個女人救了她,帶她回威尼斯,給她飯吃,給她屋子住,給她衣服穿,在她心情好時,也教她讀書識字,甚至帶她雲遊四海,可她心情不好時,也曾冷著臉幾個月都不和她說上一句話。

這個女人向來喜怒無常,教人捉摸不定,但凱一直覺得她是關心她的,直到她在威尼斯造成了那場意外,她才發現,對澪來說,她就只是個麻煩。所以,她主動開口說要離開,回到森林裡居住。

澪沒有阻攔她,幾乎像是有些鬆了一口氣,她讓蘇裡亞帶她到森林小屋,把那屋子給了她,從此她再也沒見過這個女人。

凱從沒想過她會來,特別為了她而來。

「我聽說,你現在是男爵夫人了。」

那美艷絕倫的女人,緩步輕移的來到她面前,用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瞧著她,道:「怎沒通知我?!」

「我……」凱小臉微白,緊張的抓著手中的葯草籃,道:「太遠了……而且事情有些……突然……我自己也沒想到……」

澪瞧著她,抬起手。

一瞬間,她想要閃躲,雖然及時止住,但那幾不可見的動作,仍沒逃過那女人的眼,她的小手驀然停滯在半空。

凱氣一窒,臉微白,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

那看來比她還要年輕的女人,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不知為何,即便她沒有表情,凱仍知道自己的反應,傷了她。

因為能讀心,這女人很少主動觸碰他人,凱不該逃避,但她不想讓澪知道,她過去幾個月在這裡做的事。

她知道澪會有什麼反應。

話說回來,她也曉得,只要澪留在這裡,遲早也會曉得,這女人總是能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事,沒有人能隱瞞她任何事。

莫名的歉疚、尷尬,混著些許的惱,湧上心頭。

正當凱以為她還是會觸碰她的那個當口,她將停在半空的小手收了回去。凱不知該不該鬆口氣,她依然看不出來澪究竟在想什麼。

然後,那女人微啟紅唇,吐出冰冷的字句。

「所以,你的男爵大人,知道些什麼?」

這話,教她微驚,喉嚨緊縮著。

她張開乾澀的唇,小心的回道。

「我有一個有錢的阿姨,住在威尼斯……」她說到一半,看見波恩大踏步朝兩人走來,心頭一緊,忙在他來到之前,匆匆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瞧著她緊張的神色,澪揚起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告訴我,你覺得如果他知道我是什麼,會不會放火燒死我?」

凱聞言,小臉瞬間再次刷白。

她沒有機會回答這個問題,波恩已經來到眼前。

「凱。」波恩站到了她身邊,看著那個明明無比嬌小,卻宛如女王一般高傲的女人,問:「這位是?」

「雷菲法塔夫人。」凱看著澪,小心謹慎的替他介紹,「我的阿姨……」

這女人近看容貌依然很年輕,他清楚有些兄弟姊妹,年紀可以差到十幾歲,或許她們家族就是如此,或許凱的母親和她就是相差十幾二十歲的姊妹,可她長得和凱一點也不像,而且比他以為的還要年輕許多。

不過這些都不是困擾他的問題,真正讓他不舒服的,是她身上那股無以名狀的東西,這女人讓他頸後寒毛都豎起來了。

波恩緊繃著肌肉,朝她微一頷首,自我介紹:「我是--」

他話未完,女人已揚起了嘴角,微微一笑:「史瓦茲男爵大人,我知道,凱和我說過了。」

她在笑,他卻只覺那股寒意再次冒了出來。

他強壓下想握劍的衝動,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開口。

「城堡裡沒有客房,但--」

再一次的,那女人開口再次打斷了他。

「大人,你太客氣了,我來打擾,已經很不好意思,您和凱不需要將主臥室讓出來,我在後面那座塔樓裡湊合著就行了。」

說著,她轉身就朝那位候在她身後,宛如她影子的男人交代。

「蘇裡亞,把東西送上去吧。」

「是。」男人低頭頷首,回身朝馬車走去。

她的態度如此理所當然,教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待他回神,那女人已飄然越過了他,恍若在自身家宅一般,自顧自朝那座獨立的塔樓走去。

那是鷹塔,之前的領主,都拿那兒來養獵鷹,但老怪物不喜歡鳥,那裡早已廢棄多年,無人使用。

波恩擰起眉,他本想打發她去住村子裡的空屋,但這女人顯然沒有那個打算,他才要上前開口阻止她,身旁的女人卻覆住了他的手。

他朝她看去,只見她小臉有些蒼白,眼裡有著請求。

「抱歉,她只是來看看我。」凱擔心他會惹惱澪,忙擠出一抹笑,道:「應該只會待幾天而已,不會很久的。」

那是扯出來的笑,他可以看見,她的眼裡有著擔憂。

「你是我的妻子。」

紛亂的情緒在胸中翻騰,他全數強行壓下,只看著她,開口。

「你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

那一天晚上,廚娘特別準備了比平常更豐盛的餐點。

餐桌上出現了久違的麵包和麥酒,還有羊奶濃湯,以及用麵粉、洋蔥、蔬菜和春天時曬乾的菇菌,還有被珍藏許久的火腿,一起烤出來的鹹派,所有的料理,都沒用到一粒燕麥;每個人都知道,貴族是不吃燕麥的,那是給馬和窮人吃的東西。

廚娘安娜用盡心思,端出了超乎平日的豐盛料理,讓餐桌上的男人們瞪大了眼。

他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凱見了一愣,當她試圖起身,想去找安娜時,他在長桌下按住了她的大腿,阻止了她。

凱轉頭朝他看去,只見身旁的男人看著她。

「不礙事。」波恩說。

「我沒有這樣要求。」她不安的啞聲解釋。

「我知道。」他清楚她沒有要安娜特別加菜,他告訴她:「是我交代的,只是一餐,偶爾吃好一點,沒什麼不好。」

她一愣,美麗的雙眸變得無比柔軟,她不再試圖起身,只是伸手覆住了他擱在她大腿上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一顆心,莫名安定了下來。

只是一餐,他招待得起。

那女人是客人,但她不是,她是他的妻子。

他的。

餐桌上,人們熱切的期待著,大夥兒都聽說了那遠從威尼斯而來的女人,對那遠道而來的客人異常好奇。

然後,就在這時,那俊美但低調的男人走了進來,通知他,那女人因旅途勞頓身體不適,已經歇息,無法出席這特別為她而設的歡迎晚宴。

大廳裡瞬間一片沉寂。

剎那間,凱尷尬不已,她清楚澪是故意的,但身旁的男人即便不悅,也沒有多說什麼,只一臉平靜的開口。

「請幫我問候夫人。」

「我會的,謝謝大人。」蘇裡亞垂手躬身,走了。

長桌上,還是寂靜,只有熱燙的美食,冒著蒸騰的白煙,散發著香氣。

他瞧著眾人,開口。

「吃吧。」

人們鬆了口氣,開始爭相伸手拿取麵包、烤派。

氣氛一下子熱鬧了起來,但凱卻依然覺得窘迫。

「抱歉。」她不自覺低聲和他道歉。

「是我沒想到。」他捏了捏她的手,要她別在意,「威尼斯離這兒很遠,路上也不平靜,她會累也很正常。」

她瞧著他的眼,心頭緊縮著,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的心意。

凱沒再多說,只起身替身旁的男人盛了烤派,倒了麥酒。

人們吃著、喝著,開始閒聊。

那一餐,是幾個月來最豐盛的一餐,但她卻沒有什麼胃口。

飯後,她獨自一人來到澪的塔樓,走上樓去。

蘇裡亞替她開了門,那男人看見她,只道:「她在上面。」

凱一愣,想起那女人喜歡待在高處的習慣,於是轉身卻又停下,回頭看他。

他仍站在門邊,瞧著她。

凱張了張嘴,想問他漯在想什麼,但到頭來,她還是閉上了嘴。

小時候,她有一半的時間,是他在照顧的,但這個男人,是澪最忠實的僕人,如果澪不想他說,他一個字也不會吐出來。

所以,她沒有開口,只是揪緊了裙擺,轉身走上樓。

塔樓的頂樓沒有堆放任何東西,鷹塔是獨立的塔樓,兩邊的城牆,就只是面牆,城牆下方的山坡十分陡峭,幾乎和懸崖一般,下方還有湍急的河流經過,河的對岸才是森林,因為有著天然的屏障,不易進攻,所以當初的人沒有費事在這邊的牆內建造樓梯與能防守走動的過道。

天已經完全黑了,那女人站在塔樓的胸牆內,看著遠方爬上夜幕的星子。若非她仍穿著那身紅裙,早已和那夜色融為一體。

「我以為你說你不舒服。」

「我不喜歡被人當動物觀賞。」

「那是他的心意。」她啞聲說。

「他的心意,你的食物。」澪諷笑一聲,轉過頭來,瞧著她:「我給你那些,不是讓你拿來開救濟院的。」

凱臉微白,一時語塞,知道澪還是發現了她做的事。

「不是全部,波恩和他的人,種出收穫來了。」

「你忘了在威尼斯發生的事?」

這一句,教她臉色更白。

澪看著她,烏黑的大眼微瞇,冷聲道:「人們從來就不會懂得感激,他們只在需要你時,才會熱切慇勤,若出了事,他們轉頭就會出賣你。」

「他不一樣。」凱握緊了拳,辯解:「波恩不一樣,他救了我,他把我從火刑架上救了下來。」

「那是因為你對他還有利用價值。」澪冷笑一聲,「你有食物,你能治療瘟疫,他需要你,所以他才保護你。」

「他也保護了這城堡裡的每個人,當所有的城堡都把門關起來,將那些村民拒於門外時,只有他開了門,只有他收容了那些孩子,只有他沒有把那些患了病的人,丟到森林裡,任其自生自滅。」

凱凝望著她,告訴她。

「他對那些人沒有責任,可他還是做了,他沒有拋下這一切,沒有丟下那些人,他留了下來,試圖解決問題。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寒冷的秋風,颯颯的吹著。

澪看著她,問:「所以,你打算繼續待在這裡?」

凱能感覺心在胸中狂跳,她看著眼前如冰山一般的女人,啞聲開口。

「對。」

「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他……不需要知道。」凱喉嚨緊縮的說:「我可以……只要我不使用能力,他就不會知道。」

澪沉默的看著她,那冰冷的黑瞳,看得她莫名心慌,不自覺絞緊交握在身前的雙手。

「如果你真的相信他,為何不告訴他,你的能力?如果對他來說,背叛的利益大於保有你時,你以為他還會繼續保護你嗎?如果他真的是個好人,你覺得在救整座城堡的人和救你之間,他會選擇救誰?」

連番而來的問題,讓凱臉更白。

她啞口,無言,答不出來。

「這世界上,沒有誰真的需要誰。」

澪看著她,冷冷的說。

「這世界上,也沒有永遠的秘密,你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你不知道……」凱垂著眼,咬了咬唇,吐出一句:「你不能確定……」

「沒有人可以,至少我從來沒看過,如果你以為你可以保有那個秘密,那就太愚蠢了。」

說著,薄輕笑一聲,歪著頭,瞧著她。

「告訴我,凱,你敢和他說嗎?」

她抿緊了唇。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知道你就是個女巫,還會願意保護你嗎?如果國王來討,皇帝來要,教宗要他把你交出來,如果他們興兵攻打過來,你的大人是否還會站在你的身前繼續捍衛你?!」

她的話,教凱猛地抬眼,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女人,只覺渾身一陣的冷。

她沒有想過這個,從來不曾想過。

然後,才發現,她不是沒想過,是根本不敢想,不讓自己去想。

「你的能力,從來就只是災厄。」澪看著她,冷酷無情的宣告:「不是什麼神賜的禮物,或大地的恩澪,它只會不斷的帶來不幸。」

凱震懾的杵站在寒風之中,連心也冷。

「當然,你可以留下來,當史瓦茲男爵夫人。」澪說著一笑,「只要你不使用你的能力,或許真能保有你的秘密,或許我剛剛說的那一切都不會發生,或許你真的能夠證明,我是錯的。」

澪瞧著她,輕笑,再問。

「告訴我,凱,你能嗎?」

告訴我,凱,你能嗎?

她沒有回答,她轉身走了。

但澪的聲音,不斷迴盪在她腦海。

恍惚中,她做著每天晚上都會做的事,她到廚房教導女孩們寫字,到倉庫查看那些留下來的男孩,再到浴場確定人們把燈火都熄了,然後到馬廄樓上查看女人們是不是有別的需要。

營房裡的男人,不需要她看顧,賽巴斯汀和邁克爾都在那裡,但她仍是提了一壺熱茶和大餅,送到了城門塔樓上,給必須徹夜守門的士兵。

人們和她說話,她也微笑應答,但一切都虛幻得像是一場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主城樓的,只覺得腳下無比虛浮,胸口莫名緊痛。

大廳裡,長桌已被人清理乾淨,火塘裡的火也已被掩熄。

她走過那長長的大廳,爬上那陰暗迴旋的階梯,一步一步走上樓,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那個男人,站在那裡,全身赤裸。

眼前的一切依然朦朧不清,只有他異常鮮明。

他在等她,她知道。

火光,在他偉岸的身上掩映。

她關上了門,他來到身前,撫著她的唇。

她不該再和他在一起,她應該拒絕他,她清楚澪是對的,澪一向是對的。

許多年前,澪在威尼斯就警告過她,她沒有聽,所以才會造成那場災難。

她還沒有懷孕,她不能一錯再錯,不能陷溺在他的溫柔裡,她可以告訴他,她月事來了,他不會勉強她。

男人不懂這種事,他不會去計算正確的時間。

她不該再和他在一起,她以為自己可以擁有,以為自己能一直待在這裡,和這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樣,嫁一個男人,為他生兒育女。

但那只是一場夢,就像他只是一場夢。

為了他好,她必須離開,離開他。

她張嘴,想拒絕他,一顆心卻痛得好似快要裂開,而他粗糙的手指撫著她的唇,他灼熱的氣息竄入心肺裡,溫暖著她。

他緩緩低下頭來。

這是錯的。

她仰望著他的眼,萬般的痛苦與渴望,攫抓住她。

凱試圖說話,卻只發出一聲喘息,然後他溫熱的唇瓣觸碰到她的,他的舌探進了嘴裡。

他親吻著她,讓她燃燒起來,教她無法控制的回應著他,感覺身前的男人掀起她的裙子,撫摸著她,然後將她捧抱起來,分開了她的雙腿,進入她的身體。

她輕抽了口氣,不能自已的捧撫著他的臉,攀著他的肩頸,夾緊了雙腿,感覺著他充滿自己,他凝視著她,親吻著她,將她壓在門上。

熱燙的皮膚熨燙著她,粗重的喘息就在她耳邊,他是如此急切、熱情,而她幾乎在瞬間就達到高潮。

淚水,不知在何時奪眶。

他擰起了眉,黑瞳變得萬般陰暗,然後他張嘴伸舌,將她的淚水舔吻而去。

那溫柔的吻,讓她心緊縮,教她身微顫。

他捧抱著她,親吻著她,抬手脫去了她的衣裙,抱著她轉身,抱著她繞過火塘,抱著她跨入浴桶,然後用那雙粗糙的大手,打了肥皂,小心的抹過她全身上下,撫過她的手指,她的腳尖,幫她洗澡,為她洗頭。

然後,再一次的,和她做愛。

她不該和他在一起,不需要澪的提醒,在威尼斯的那場災難發生時,她就知道自己是個災星,所有和她在一起的人,都會因此而受難,所有感恩她的人,都會為此而死去。

因為如此,她才離群索居,才回到森林裡。

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有多麼不該接觸人群,她是這個塵世裡的亂源,是災厄的起因。

可是,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如此需要一個男人,如此渴望一個男人,彷彿他就是她的陽光、她的一切、她的生命。

看著眼前的男人,凱坐在他身上,不自覺熱淚盈眶,她傾身張嘴親吻他,無法控制的將他納得更深,不能自已的伸出雙手緊緊擁抱著他,在他懷裡因他火熱、為他燃燒。

她不想離開他,她想和他在一起,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心痛,讓淚水不斷泉湧。

然後,才知,原來早已不可自拔,深深愛上。

愛上他。

凱走了,離開了鷹塔,蘇裡亞出現在樓梯口。

澪站在牆邊,看著他走到眼前。

秋風又起,讓天上的雲隨風走,銀色的月光靜靜灑落,映照著他冰冷但俊美的臉龐。

「你覺得我很可惡?」

「不。」

他這麼說,可她能看見他眼裡的不贊同。

她朝他伸手,撫著他美麗的面容,他沒有閃躲,他早已習慣她的觸摸。

「你覺得我不應該這麼殘酷。」她冷冷一笑,無情的說:「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如果你對此也有幻覺,最好早點醒悟。」

他黑瞳一暗,沒有辯駁,只伸手將眼前虛弱卻硬撐著身體的女人抱了起來。

因為太過虛弱,她沒有反抗,只依靠在他身上。

「在世人眼中,我們就是怪物。」她閉上了眼,忍著身體的疼痛,冷冷的說:「是妖怪,是惡魔,不是神。」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冷漠聲音下的痛苦。

跟著她多年,他看著歲月消磨著她,看著她走遍山川、踏遍萬里,看著她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痛苦的深淵。

太多次的失望,讓絕望和憤怒漸漸又在她眼裡滋生、蔓延,籠罩包圍著她。

有好幾年,他以為她會再次陷入瘋狂,她幾乎又再動手傷人,再次變得冷酷無情,結果她卻帶了凱回來。

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女孩,一個和她的姊妹,擁有同樣能力的女孩。

歲月或許消磨了她,那個男人卻仍影響著她。

蘇裡亞抱著她下樓,提醒她。

「冷銀光愛風知靜,左繡夜愛阿朗騰,你清楚這世上,總有例外,就算是怪物,也會有人愛。」

這話,只讓她臉更冷。

「蘇裡亞。」

「嗯?」

「閉嘴。」她說。

他閉上了嘴,可他注意到,她沒有辯駁。

「不要想。」她惱怒的命令。

他停止了思考,讓自己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腳下,和他正在做的事情上。他抱著她走下階梯,抱著她上了床,替她脫去外衣,為她摘下紅寶石的項鏈、鑽石手鐲,然後褪去鞋襪,解開她固定長髮的發網,讓她躺上了床,再幫她蓋上被子。

她歎了一口氣,整個人陷在那柔軟的真絲床被之中,瓜子般的臉,無比蒼白,緊閉著雙眼依然合著,眉宇也仍因苦痛輕蹙。

褪去了那些華貴的裝扮,躺在床上的女人,外貌看起來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然後她睜開了眼,而他清楚看見,她眼底那已存在千年的痛苦靈魂。

「走開。」她說。

他替她放下紗帳,吹熄燈火。

臨走前,他看見她再次閉上了眼,一手撫著腰腹上的傷處,一手緊握垂掛胸前刻著回頭鳳凰的銅牌,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他知道她記得,還記得那些人,還記得那個人,她忘不了也不想忘,那個試圖改變她的男人。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記著,緊緊抓著。

她想念那個男人,所以才讓他開口說話,因為這世上,除了她,就只有他,還知道、還記得,那位宋家的少爺。

有時候,他會覺得,這或許是好事;但有時,他寧願她全忘了。

雖然現在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她真絲襯裙之下,右側的腰腹已被妖怪咬掉了一大半。

她不該受傷的,不能受傷,可那條項鏈斷了線,她為了不讓那銅牌落海,才來不及閃躲,他看到了,卻來不及救她,她的肋骨、臟器,被那牛頭人身的妖怪一口咬掉,硬生生的扯了下來,鮮紅的血,四濺飛灑,那甜美的味道瞬間充滿在空氣之中,教現場群妖都陷入瘋狂,連他也差點為之動搖。

可跟著她那麼多年,他見識過,也嘗過,他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情況,他們會追殺她,會吃掉她,爭先恐後。

無論是不是聽過關於她的傳說,不管是東方的妖怪、西方的惡魔,光是嗅聞到她的血,就無法抵擋誘惑,那幾乎像是深入骨髓的本能,他們知道她的血肉就是力量,他們能夠感覺到那力量的強大。

受了那麼重的傷,若換做旁人,早死了,不可能還站著。

可她是白塔的巫女,她不會死。

她受了傷,也會痛,即便被吃得七零八落,她依然能活著。

為了一塊銅牌。

只是一塊鳳凰銅牌,她為了它,寧願被咬上那一口,明知會被啃咬撕裂、追殺萬里,她仍硬生生挨上了那一口。

因為不想失去那男人的銅牌。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她還不如把那男人給忘了。

但他看著床上那虛弱的女人,知道她不會這麼做。

安靜的,蘇裡亞從床邊退開,拿著水晶與碧璽,擺放在塔樓四周,然後走到塔樓頂,無聲無息的躍下高大的城牆與懸崖,越過夜空,進入森林,布下法陣。

白霧,緩緩的,從森林裡悄然湧現,不斷升高、蔓延,像一座巨大的高牆,包圍了城堡。

但,城堡裡的月,還是月。

無人發現,沒人察覺。

當他離開森林,回到城堡裡時,看見凱站在男爵的窗邊,身上只裹著一條被單。

她震懾的看著他,然後那位大人出現在她身後,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蘇裡亞優雅的落在塔樓頂,知道她的大人,會讓她暫時沒空來找他,但也許明天吧。

她是森林的孩子、大地的女兒,他早該想到,她會有所察覺。

他轉身,下樓回房,棲身在黑暗的角落,靜靜守候。

「你受傷了?」

澪剛清醒過來,就看見凱坐在床邊。

她擰著眉,瞪著那女人。

「你受傷了。」凱再說。

這一次,是肯定句。

「為何不和我說?」凱知道,只有澪受了傷,蘇裡亞才會去布下如此龐大的結界,好保護澪的安全。

「因為沒有必要。」澪坐起身,用最冰冷、不耐的眼神,瞪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能力,我只是需要休息。」

她沒有因此退縮,反而板起了臉,「你應該告訴我。」

「你什麼也不能做。」澪瞪著她,指著門口:「現在,出去,讓我休息。」

凱沒有出去,只是擰著眉,瞪著她。

然後,她站了起來,澪以為她會出去,那該死的孩子卻只從身後桌上拿來一碗加了蜂蜜的燕麥粥。

「你需要吃東西。」凱說著,再次在床邊坐下,自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

澪錯愕的瞪著她,「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照顧你。」凱瞧著她,眼也不眨的說:「就像以前你在我需要時,照顧我一樣。」

澪緊抿著唇,瞪著她。

「蘇裡亞呢?」

「他有事,出去了。」凱平靜的看著那臉色蒼白的女人,開口提醒:「你知道你需要盡快恢復,才足以應付那些緊追著你的妖怪。你必須吃東西。」最後那一句,幾乎就像是一句命令。

眼微瞇,抽緊。

裝著燕麥粥的木湯匙,也一樣高舉在她唇邊。

她不敢相信,那曾經只會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孩,竟然膽敢這樣對她說話。

話說回來,她之前也沒想到,即便她三令五申,再三告誡,這孩子竟然還是在威尼斯使用了她的能力。

她從來就沒有教導這個孩子要心懷慈悲,要溫柔、要善良、要懂得感恩,那些都不是她的信念,不是她會奉行的道理,但顯然這孩子的母親有。

該死的女人。

博繼續瞪著她,凱也回瞪著她,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你知道,我是對的。」凱說。

澪眼角再抽,冷聲說:「我比較喜歡你五歲的時候,你那時知道怎麼看人臉色。」

「你比較喜歡所有的事情都照你的意思進行的時候。」凱鎮定的看著她,道:「可惜我已經不是五歲了。」

半躺在床上的女人,臉更冷了,讓房間裡的溫度,瞬間降了好幾度。

正當凱以為她會伸手揮開那燕麥粥時,那女人瞪著她,張開了嘴,吃掉了那一湯匙的燕麥粥。

凱鬆了口氣,但沒有移動臉上任何一塊肌肉,不展露丁點表情,只是又自了一湯匙給她。

然後又一湯匙,跟著再一湯匙,直到最後那木碗裡再沒有一粒燕麥。

凱端著空碗站起身,朝門口走去,澪卻在這時開了口。

「如果你真的想留在這裡,就應該把我趕出去。」

饑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我不會趕你出去,就像你不會將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留在森林裡。」

那女人冷冷看著她,只道:「你會後悔的。」

凱看著她,沉默著,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需要休息。」

然後,她轉身走了出去,替那女人關上了門,小心翼翼的下了樓。

塔樓外,雲霧在不遠處重重交疊,堆得比山還要高。

她聽到人們不安的談論那突然出現的高雲,擔心又會下雨,憂心收成會受到影響。雖然城堡這兒仍有陽光,他們細心照料耕種的麥田也沒有受雲霧籠罩,人們依然為此感到忐忑。

她也一樣。

事情再也不像幾個月前她初來乍到時那般單純,他需要擔心的事已經太多了,不夠的食物,惡劣的天氣,不知何時會跑來的惡鄰,田里的害蟲,還有可能會因為潮濕的天氣而發霉的麥子。

現在,還添了澪,和那些想吞吃她血肉的妖怪。

還有她這個會引發災禍的女人。

無論是哪一件事爆發開來,都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

情勢是如此嚴峻,才以為剛要好轉,事情卻又急轉直下。

為了他好,她應該要走,等澪身體恢復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和澪與蘇裡亞一起離開。

這是最好的辦法,她不想增添他的麻煩,卻又忍不住想要留下來,留下來和他在一起。

雖然站在陽光下,她卻仍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08 PM

第八章

波恩不喜歡那個滿身華服、珠光寶氣的女人。

他沒有忘記第一眼看到她的感覺,那種黑暗、陰冷,被血腥籠罩全身的驚怖感,依然久久無法散去,每次看到她,他總會忍不住繃緊肌肉,但是當她邀請他到鷹塔用餐時,他還是抽空來了。

他懷疑那個女人真的是凱的阿姨,她和凱除了同樣擁有一頭黑髮之外,沒有半點相同的地方,她那冰冷的微笑,高傲的態度,也和凱完全不同。

他清楚她大老遠跑到這兒來,不可能就只是突然一時興起,他想把狀況弄清楚,所以他接受了她的邀請。

他沒有料到會看到眼前這一切。

當她的僕人應他的敲門聲,把門打開時,他走了進去,卻被眼前這個房間嚇了一跳。

彷彿像是真的擁有魔法的女巫,那女人似乎揮一揮魔杖,就把這座鷹塔,在短短一夜之間,變得像是公主的房間。

站在這裡,他可以清楚看見這間房裡奢華的佈置。

木頭地板上,鋪著從波斯來的地毯,她不知從哪弄來的四柱大床罩著東方異國花樣的真絲床被,高掛床柱的層層白紗上有著精巧的蕾絲。

對外寬敞的高窗,除了被收綁到兩旁那厚重、不透光的天鵝絨窗簾,同樣也有一層蕾絲白紗,它們正隨風輕輕飄蕩飛揚著。

一座東方異國的屏風畫著奇異的花鳥,被立在角落;一隻雕刻著豐美葡萄和葡萄籐葉的衣箱被擱在床邊。

房間的樑柱上,懸吊著一隻三層的吊燈,無數顆閃亮的透明水晶,被小小的銀環編織在一起,垂掛在蠟燭燈架的下方,水晶反射著火光,將一室照得熠熠生輝。

她的僕人將一張本來又醜又舊的邊桌,鋪上了米白色的印度蕾絲,那蕾絲桌巾旁邊還縫綴著小小的珍珠,讓它瞬間看來身價百倍。在那邊桌上的燭台是純銀做的,上面有著繁複的花葉,一旁的茶壺和杯子,則是東方異國的瓷器,邊緣甚至還描上了金漆。

桌上玻璃燒製的大盤又大又寬,其上擺滿了鮮紅的蘋果、深紫的葡萄、明艷的橘子,紫紅的無花果,還有其他許多他甚至不曾見過、也說不出名字來的的水果,它們結實--,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從那玻璃圓盤中滿了出來。

好似眼前這富麗堂皇的一切還不夠看,房間的左邊還有張桌子,上面鋪上了桌巾,擺上了一盤又一盤豐盛的食物,火腿、起士、奶油、臘腸,紅酒、甜點、麵包、燉菜、濃湯。

她甚至還有一整塊該死的烤牛排,那在鐵板上炙烤過的紅肉被撒上了香料,放在白色的盤子上,因為剛剛才烤好、才切下,肉汁汩汩從切斷面滲了出來,香得教人口水直流。

他難以相信那輛黑色的馬車可以搭載那麼多的事物,但顯然它就是可以。

他無法理解她在這種時機,去哪裡找來一條牛,他的領地上沒有,他查過了,最後一條牛早在去年冬天就被宰殺,他去河口市集購買牲畜時,連條小牛都沒看到,但顯然她有她的辦法。

「大人,謝謝您的賞光。」

一句輕柔的話語,驀然響起,讓他迅速將視線從那盤烤牛排,挪移到那自稱為雷菲法塔夫人的女人身上。

女人坐在桌子的另一頭,身上換了一套深紫色的真絲長裙,裸露的脖子,掛上了一條珍珠項鏈,每一顆珠子都又圓又白,像葡萄那樣碩大。

她靠坐在一張放了軟墊,有椅背的椅子上,朝他微微一笑,道:「抱歉,我身體依然虛弱,無法起身恭迎。」

他瞪著她,沒有動。

眼前的女人,臉色依然蒼白,笑雖在臉上,那雙眼卻依然很冷,她抬起同樣蒼白的手,示意。

「請坐,這些餐點,雖然有些寒酸,但也是我一番心意,還望大人能見諒。」

這話,隱隱帶著嘲諷,可如果她以為他會轉身離開,她就錯了。

他走上前,拉開了椅子,坐下。

她的僕人拿出葡萄酒,上前為他將杯子倒滿,然後拿起純銀刀叉,切下比他的臉還大塊的牛排送到他面前。

波恩面無表情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女人,拿起刀叉,將牛排切開,送入嘴裡,大口大口的咀嚼著。

久違的肉塊充滿口中,柔嫩又紫實的口感,和豐盈的油潤,瞬間充塞口中。他狼吞虎嚥的吃著,風捲雲殘的清除眼前的食物。

對面的女人挑了下眉,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不客氣,但她沒露出鄙夷的表情,也沒對他像餓死鬼的行為多說一句,只是也開始吃東西。

讓他有些訝異的,是那個女人雖然吃得很慢,但也吃得很多。

她的僕人伺候著她,替她將麵包抹上奶油,又為她把肉切成小塊,在她的酒杯空掉時,幫她倒上紅酒,那傢伙甚至替她剝去葡萄皮,挑出了其中的籽。

那男人做得這麼多,只差沒直接餵她吃飯了。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波恩也不會覺得訝異。

「大人,」趁她英俊的僕人忙著處理水果的空檔,她拎著那高腳酒杯,瞅著他問:「你還滿意你的食物嗎?」

「嗯。」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只伸出長臂,將那裝著牛肉的盤子,整個拿了過來,把盤中剩下的烤牛排,全都倒進自己的盤子裡。

然後,繼續吃。

那女人再次挑眉,卻還是沒說什麼。

他吃著牛排,不忘把麵包塞進嘴裡,然後是臘腸,跟著是那一盆燉菜,他吃掉大半的東西,唯一沒碰的,是紅酒。

在他幾乎掃光他這邊桌上所有的食物之後,才停了下來,站起身開口。

「謝謝你的招待。」

發現他吃完就打算走人,她一愣,又挑起了眉。

「大人,事實上,我此次前來,是希望--」

這一次,換他打斷了她,「凱說你生了病,放心,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不介意我留在這裡?」

「凱是我的夫人。」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眼也不眨的說:「你是她的阿姨,如果你需要養病,這裡雖然無聊,但確實比威尼斯清幽許多。」

她擰起秀眉,不滿的瞪著他。

「我以為這裡在鬧饑荒,你應該不希望再多一張嘴。」

他眼也不眨的道:「的確,我們這裡的糧食不是那麼充足,但我想你帶了足夠的食物。」

說著,不待她再開口,他朝那明顯不爽的女人一頷首,腳跟一旋,離開這奢華的房間。

冷冽的寒氣再次從身後襲來,他沒有回頭,只是再一次的忍住拔劍的衝動。

他不能傷害她,凱不會開心。

來鷹塔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安好心。

他不是很確定她想做什麼,當他走進這扇門,幾乎是在眨眼間,就領悟了過來;為了生存,幾乎像是從有意識開始,他就知道該怎麼看人臉色。

她讓他看這些奢華的事物,看這些錦衣玉食,只是為了提醒他,這個地方有多麼可怕,威尼斯和史瓦茲兩地,就像天堂與地獄一般,威尼斯富有方便,史瓦茲貧苦窮困。

她要他知難而退。

波恩握緊拳頭,跨出房門走下樓。

他清楚知道,身後的那個房間同樣會提醒凱,那城市有多麼富足,而她如果和那女人一起回威尼斯,可以過上多好的生活。

惱怒與恐慌,在這些天,一點一滴的在胸中累積,緊緊攫抓住他。

他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不讓自己去深想,不想被那潛藏在心底的恐懼控制操縱--

波恩大步走出了鷹塔,卻在下一瞬,看見凱迎面而來。

見他從塔裡出來,她愣了一下,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她仍穿著粗布麻衣,美麗的臉龐上的綠眸裡,有著擔憂。

她仰望著他,慾言又止。

自從那女人出現之後,她就失去了她的笑容,總是心神不寧、神魂不定,她的眼裡總也透著淡淡的哀愁,他猜他早已知道是為什麼,知道她這幾天,說不出口的話是什麼,他只是不願意承認。

她是被迫嫁給他的。

那個女人的出現,讓她想起了這件事。

在這裡,她要辛苦工作,萬事都得動手。,在威尼斯,她可以當小姐,事事有人伺候。

這不公平。

她沒有這樣想過,他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可他沒有辦法阻止自己不去想。

他什麼都沒有,無法給她什麼,他的身份是假的,這座城堡和領地都不是他的,如果哪天事情爆發開來,她可能就得跟著他掉腦袋。

留在這裡,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有一種想扛著她衝上樓,把她關起來的衝動,那很愚蠢,他卻依然想那麼做。

她已經嫁給我了!

他想對著塔樓上那女人啦哮。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准去!

他想對著眼前的女人大聲怒吼,命令她不准離開。

可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強求,從來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早就知道了,從無數次的鞭打、痛毆中學會,從母親眼中的空洞,男人眼裡的憤恨中瞭解。

用強的沒用,用求的沒用。

從來都不曾有用。

他握緊雙拳,旋轉腳跟,轉身走開。

秋風颯颯吹過,狠狠扯著他的衣,刮著他的臉,他沒有回頭看她是否跟來。

她要留就留,要走就走。

他不求。

絕對不會和誰求。

她可以看見他眼裡的痛。

沒有想,凱追上前去,但他走得太快,頭也不回。

為了能趕上他,她拉起裙擺,走得匆匆,卻依然追不上他。

他的背影,越來越遠,一時間,心好慌、好痛,她顧不得有人在看,在廣場裡小跑步起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波恩!」

聞聲,他猛然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眼裡有著驚訝、愕然、期望,與無名的熱切。

凱喘著氣,看著他,心頭狂奔,張開嘴,卻再次發不出聲音來。

她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是不是澪和他說了什麼,但又怕會引起他的懷疑,怕他會追問下去。

他很聰明,不是笨蛋,她所吐出的任何試探,都會讓他起疑。

她應該要走,應該。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追他,理智告訴她,她不能改變什麼,但她卻無法強迫自己鬆開抓著他的手。

馬廄那兒,幾名士兵牽了馬出來。

人人都站在那兒看著她與他。

她抖顫卻無言的唇瓣,讓他深黑的眼瞳,再次收縮,痛楚浮現其中,薄唇緊抿著。

然後,他退了一步,她感覺到,他強壯的手臂,從她手中脫開。

心,驀然一痛,讓淚盈眶。

她仰望著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擠出一個字。

「我……」

他沒有聽,只面無表情的開口。

「南邊的村子出了事,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凱一怔,南邊那座村,離城堡這兒有點距離,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他要去,顯然是不打算回來過夜了。

痛楚盤桓在心頭,凱僵站在原地,看著他再次轉身,離開了她。

這一次,她沒有再追。

她看著他走到馬廄那兒,邁克爾和其他人,已牽了馬出來。

他和邁克爾說了幾句話,翻身騎上了其中一匹馬。

他走了,邁克爾留了下來。

她看著他策馬帶隊穿過城門,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只覺得心痛如絞。凱一直看著他,可那個男人不曾轉身看她一眼。

風一直吹著,他沒有回頭。

一次也沒有。

波恩帶著人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南邊的村子。

要來到這裡,需要穿過廣闇的森林,他不害怕森林,但他知道其他人會怕,即便騎著馬,拿著劍,帶著弓箭與斧頭,依然會害怕。

森林裡黑暗且充滿各種野生動物,和人們代代相傳的可怕傳說。

恐怖的巫婆、可怕的山怪、口齒流涎的惡狼,還有眼睛會在黑暗中發光的野獸,人們也相信,仍有會吐火的有翼惡龍棲息在漆黑的森林深處,而且不論是哪一種,都喜歡吃人。

平常,這些已經夠讓人不安了。

這幾日,森林裡總是瀰漫著的白霧,更教人心惶惶。

每一個人都害怕走入森林之後,會在裡面迷路,除了獵人,沒人敢輕易走進森林,就連獵人也不會在入夜後還留在陰森的森林裡。

那枝葉茂盛的林葉,會遮住月光,入夜後的森林,伸手不見五指。

人眼看不清,可住在森林裡的那些東西可以。

能夠在天色暗下來之前,離開那陰森又霧茫茫的森林,讓每一個人都鬆了口氣。

當他帶著人來到這座小村莊時,幾個男人已經等在那裡,看見他親自前來,都露出驚喜、感激,又略帶不安的神色,匆匆摘下帽子,緊張的看著他。

這裡的人,算是比較後期才來的,所以分到的田地才離得稍遠一點,但他可以從那些欣欣向榮的麥子看見,他們雖然晚了一點才播種,但他們將所屬的田地照顧得很好。

波恩翻身下馬,把馬韁交給其中一個男孩看顧,問。

「我聽說你們的麥田和圍籬被破壞了?」

「大人,抱歉讓你親自來這一趟,只是有圍籬倒了,一部分的麥田被踩壞,其實範圍沒有很大,我們本來打算自己修一修就好,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然後是前兩天,喬治說要去森林裡砍柴,後來就一直沒有回來,我們有結

伴去找,只找到他一隻鞋子,我們不敢再往裡走,怕迷路,後來我們幾個想起來,大人交代過,若有被破壞的情事,無論大小都得通報。」

「你做得很好。」察覺到農夫們的不安,他開口安撫他們。

聞言,那些農夫們鬆了口氣,領頭的那個,抓著帽子,殷切的道:「大人,天要黑了,我們已將屋子打掃乾淨,請跟我來。」

「不急。」波恩抬起手,只道:「被破壞的地方在哪?趁天還沒黑,我們先去看看情況。」

聽見他願意先看損害,那農夫便帶著他去看被破壞的麥田,這座村子不大,只有幾棟被麥田包圍的木屋和穀倉,麥田外面才是那彷彿無邊無際的森林。

在前往那塊被破壞的田地時,他注意到這邊的森林,沒有白霧瀰漫,只是天色漸暗,讓那整排森林看來黑幽幽的,像遠古的巨人站在那兒。

然後,他看見了倒伏的麥田,和被破壞的圍籬。

那些圍籬是用木樁去做的,十分牢靠,並非用什麼枯枝細干隨便堆在一起而已,但此刻它們已倒下大半,田里的麥子因踩踏而倒伏。

他順著倒伏的麥子走,雖然這些天下過雨,但很快的,他在其中發現了四爪足印。

他不知是否該鬆口氣,至少這不是人為的破壞。

「我們覺得是狼,狐狸的腳印比較小。」一位農夫來到他身邊,擔心的說:「可能有好幾隻。」

他知道他們為何會覺得是灰狼,那些狼群的嚎叫,就連在城堡那兒也能聽到,但他不認為有很多只,這些足印沒有被重複踩踏。

如果那些灰狼成群結隊,不會特別閃避,他覺得只有一、兩隻。

至少,這些足印不是人的。

這裡離邊界還有點距離,越過南方那片森林,再渡過一條河之後,有一座高山,那條河和那座山,就是他領地的邊界,山的西邊是卡爾兄弟的領地,山的東邊是費雪的。

雖然從這兒到另外那兩位惡鄰的城堡,不是最方便的路線,他卻仍甩不開心頭那抹不對勁的感覺。

波恩直起身子,跟著那足印往前走,離開了麥田,來到了森林的邊緣。

這裡的柵欄也倒了,四爪的足印朝著森林的方向,消失在那黑幽幽的林子裡。即便方纔那些農夫沒說出口,但他猜,他們都覺得那叫喬治的,已經被狼群吃掉了。

天已經要黑了,雖然他不怕迷路,但他知道狼在黑夜中,一定看得比他更清楚,如果有人埋伏在裡面,也不容易被發現。

看著那黑暗陰冷的林子,他沒有走進去,只轉過身,和跟著他的士兵與農民,道:「晚了,我們先去休息吧。」

聽見大人沒有要進森林,朗格、穆勒和安德生聞言都鬆了口氣。

那滿臉鬍子的農民帶著他們回到村子裡,他們把最大的屋子讓了出來,屋裡被打掃得十分乾淨,一名婦人帶著兩個孩子,替他們送上熱騰騰的雜菜燕麥粥,那東西淡而無味,但他知道這已是他們所能拿出來最好的食物。

他不餓,他肚子裡還塞著那塊牛排,可那婦人和農夫帶著熱切的眼光看著他,所以他把自己碗裡的燕麥粥塞進嘴裡,心裡想著,之後要讓人再送一點燕麥過來補給他們。

飯後,屋子的主人還想把床也讓給他,他推拒了。

「我們今晚睡田里。」

屋子裡所有人聞言都呆了一呆。

「你們說你們早上起來,就看見麥田被破壞了,顯然那些破壞田地的,無論是人是獸,都是深夜才行動。」

那農夫聽了,緊張的說:「大人……可是……晚上有狼……」

「我知道。」他說著,朝朗格揮手,「所以我們準備了這個。」

朗格見狀,從身後的麻布袋裡,掏出了一隻動物。

人們見狀,紛紛瞪大了眼,瞬間騷動了起來。

一隻雞。

那是一隻雞,活生生的雞。

被提出來的時候,它還咯咯咯的叫著,振翅慾逃。

幾年前,在饑荒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一分尼可以買上五十顆雞蛋,自從饑荒和瘟疫在世間橫行,所有的東西都跟著飛漲,如今,一分尼能買到一顆雞蛋就很了不起了,更遑論是一整隻雞了,那現在根本就是天價啊。

村子裡的人怎麼樣也沒想到,男爵大人非但親自前來,竟然還會願意拿一隻雞,來當捕狼的誘餌。

於是,本來害怕狼群的男人們,因為如此,加上人多勢眾,也紛紛自告奮勇,要一起守夜巡田。

「不用,人多了,狼反而不敢來。」

波恩告訴他們,要農夫們好好在家休息,就帶著三個士兵,自行到田里設置陷阱。

說是陷阱,其實就只是把雞爪綁上一條繩子,然後將繩子綁在柵欄上。

那隻雞一離開朗格的手,立即往旁飛逃,但很快就因為繩子的綁縛而跌倒,可過不久,當它發現自己可以在一定範圍自由活動之後,很快就忘了腳下的繩子,開始對著地面啄食蟲子,渾然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波恩確定了風向,和朗格他們一起待在下風處的麥田里,兩人一組,分配好輪班守夜。

入秋之後,夜裡風寒,四個人裹著毯子,在麥田中窩下。

波恩躺下時,聽見安德生那孩子開口問。「那些狼跑到麥田里做什麼?它們又不吃麥子。」

「也許是為了追田鼠。」穆勒聳了下肩,回答那個上個月才剛正式被升為士兵的男孩。

「賽巴斯汀隊長說,這可能是卡爾兄弟設的陷阱,他們去年也來搶過我們。」

安德生不安的道:「也許他們趁機繞道跑到城堡那兒搶劫去了。」

「麥子都還沒成熟呢,現在去搶,能搶什麼?」

「我們有燕麥啊。」

「喏,小子,我問你,你喜歡吃麵包還是燕麥粥?」

安德生聞言,眼也不眨的道:「當然是麵包啊。」

麵包又香又有嚼勁,比燕麥粥可好吃多啦。

朗格聽了,好笑的道:「那如果再等一個月,你就有麥子可以搶,你會等麥子成熟時再搶?還是要花力氣去搶燕麥?當然是等麥子收成時,再一次搶一搶啊,傻子才在這時候大費周章,只為了搶一堆燕麥回去呢。再說,就算大卡爾真的帶人來搶,城堡裡還有賽巴斯汀隊長和邁克爾呢。」

安德生恍然大悟,「對喔。」

穆勒伸手抽了他一腦袋:「好了,小子,保持安靜,盯好那隻雞,我們可不想它就這樣白白被狼給?刁走了。」

穆勒和安德生負責輪第一班,蹲坐在前方,低低的說著話,但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狼群如果只是踩踏了麥田,那問題其實並不大,那些農夫會把事情往上報,和喬治的失蹤有關。

這村子裡不只有男人,還有女人和孩子。

波恩待過這種村子,農忙時,男人與女人都要下田,比較大的孩子也要一起幫忙,田地太大、太廣,狼群之前不太會襲擊人,只偶爾會攻擊牲畜,可這

幾年鬧饑荒,能吃的牲畜都被吃掉了,才開始傳出有人被狼群襲擊的事件。他知道,他們擔心今天是喬治被攻擊,明天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或女人。躺在麥田里,波恩看著天上星星在眼前閃爍,鼻尖全是泥土與青草香。他說要到田里來守夜時,朗格曾提議他們自己來就好,但他不想留在那棟屋子裡,尤其是他可能整晚都無法睡著的時候,他需要找點事來做。

一路上,他不讓自己多想,但那女人的臉,不時仍會在思緒的邊緣浮現。森林、白霧,農舍、麥田,甚至眼前在天上閃爍的星星與月亮,都會讓他想到她。

當他轉身離開時,她追來了,伸手抓住了他。

那一瞬間,他心頭是如此激越。

幾乎已經熄滅的希望,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他以為她想通了,想留下來,要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和他在一起。

怎知道,他轉身後,她還是說不出話,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知道她到

底想做什麼,那一瞬間,他真希望她給他一個乾脆,直接告訴他,她要和那個女人一起離開。

或許,她現在已經走了。

這念頭,讓他不自覺繃緊下顎,若不是主動要了這差事來做,他幾次都想回頭,回去找她,開口要她留下。

他知道她對他不是沒有感覺,他看見他抽手時,她臉上的疼、眼裡的痛。但在那個當下,失望和憤怒攫抓住他,讓他無法顧及她的感受。

如今想來,也許他太過急切,或許他不該這麼急著要她做出決定,換做是他,他早拋下這一切,選擇回到富足的威尼斯當大小姐,而不是留在史瓦茲這偏遠的鄉下,當一個貧窮男爵的夫人。

天知道,他甚至不是一個真正的男爵。

但她還留著,還留在這裡。

只是因為她的那位阿姨生病了。

心中一個聲音嘲諷的說著,可他無法不去妄想,妄想他回去時,她還留著。

他在折磨自己,他知道,卻停不下來。

滿天的星星,無聲朝他眨著眼,抽高的青綠麥草不時隨風搖晃,波恩仰躺在田地裡,緊抿著唇,想著。

她沒說她要留下,但到頭來,她也不曾說過要走。

或許他還是有機會贏得--

驀地,森林裡傳來枝葉斷裂的聲音。

有東西靠近了。

他猛地回神,立刻小心的握住長劍爬坐起身,前方的穆勒和安德生緊張的抓著弓箭戒備著,身旁的朗格也起來了,同樣提起了劍。

被綁在空地上的雞也感覺到了危險,緊張的咯咯叫著,揮舞著翅膀試圖要逃跑,卻因為腳爪被綁了繩子而無法做到,只引得森林裡的野獸更加快速靠近。

所有人緊張的蹲縮在麥田里,緊盯著森林的深處。

就在這時,麥田另一頭的村子裡,突然傳來了尖叫聲。

男人與女人叫喊著,孩子哭叫著,這中間,還夾雜著聽來異常可怕恐怖的咆哮,那巨大的咆哮怒吼,宛如從地獄裡而來,劃破了夜空。

波恩一驚,顧不得森林裡的野獸,立刻跳了起來,提劍往騷動所在衝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麥田,聽到穆勒他們也跟了過來,當他跑到村子裡時,人們早慌急的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不知是誰,因為驚慌而打翻了燭火,一棟房子燒了起來,燃燒的火焰將整座村子都照亮,也照亮了那個攻擊村莊的野獸。乍一看到那野獸,他一瞬間也吃了一驚。

那不是狼,狼沒有那麼大。

熊熊的火光烈焰中,那巨大的野獸正追趕著一名抱著孩子的農婦,他想也沒想,抓起一根燃燒的木頭就扔了過去。

帶著火焰的木頭砰的一聲,狠狠擊中了那毛髮粗硬的野獸,火星迸裂飛散,那傢伙受到攻擊,憤怒的轉過身來。

它小眼腥紅,張開巨大流涎的嘴,用後腳人立而起,對著他嘶吼咆哮。他在這時,才在火光之中,辨識出那東西。

狗屎!那不是狼,是熊!

一隻該死的棕熊!

眼前的棕熊,如此巨大恐怖,它站起來時,比他還要高大,也比他見過的熊都要大只,它根本就和一座小山一樣。

那恐怖的棕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就像大人俯視三歲的孩童,它瘋狂的小眼反射著火光,流著口水的牙縫裡,還卡著某人的血肉。

波恩看得冷汗直流,他對付過許多敵人,他在戰場上幾乎所向無敵,但那些是人,和他一樣的人,他從來沒應付過熊,沒應付過這種怪獸。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轉身想跑,誰知回頭卻看見身後還有好幾名婦人和小孩淚流滿面的倒在路邊。

狗屎!

這一刻,他全身上下都吶喊著快跑,保護他自己就好。

身後的怪物在咆哮,火光烈焰映照著那哭泣的婦人、瘦小的女孩、驚恐的農夫,那些人大多因為連年的饑荒,瘦得不成人樣,他們甚至連拿起鋤頭來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他暗咒一聲,以雙手握緊了長劍,轉過身來。

那棕熊搖晃著它的腦袋,仰天嘶吼,對著他張牙舞爪。

他媽的,他一定是瘋了,他甚至能聞到它嘴裡那腥臭的味道。

好吧,不能逃,他若逃,那些人就死定了,既然不能逃,顯然他只能想辦法把它幹掉了。

波恩深吸了口氣,冷汗直冒的迅速觀察四周情勢--

那恐怖的龐然惡熊在這時四足著地,騰騰衝來,每一步都讓大地震動。他雙手緊緊抓著手中長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往前邁步衝上前去。巨熊張嘴再吼,他沒有退縮,跟著大吼一聲,繼續往前衝,然後在最後一瞬間,以分毫之差,躲過那怪獸的衝撞嘶咬,他往旁跳開,踩踏著一輛板車,高高跳了起來。

棕熊憤怒煞住龐然身軀,轉頭朝他看來。

波恩在此時落下,將長劍插入那腥紅的小眼。

巨熊痛嚎出聲,他成功傷了它的右眼。

可他那劍插得不夠深,只毀了它一隻眼,他還來不及反應,它已咆哮的揮舞著它的巨掌,波恩閃避不及,被它打飛了出去,撞到木屋的牆,摔跌在地。

他頭暈目眩的躺在地上,疼痛在身體各處爆發,他能感覺頭上湧出濕熱的液體,那濃稠的液體滑過臉龐,流過嘴角,他知道那是血。

那只右眼插著長劍的熊,再次張嘴朝他衝來,就在這時,一隻黑色的四腳動物從旁衝了出來,一躍而起,咬住了那傢伙的頸背。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是一隻狗。

一隻黑背黃腹的大拘。

那只熊痛嚎出聲,奮力的甩著脖子,伸掌去揮打背上咬著它後頸的大狗,那狗撐了一下,最終仍被它甩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一隻體型碩大的烏鴉忽地從天而降,凌厲的啄去了棕熊的另一隻眼。

穆勒他們在這時趕到,他聽到他們的驚呼與叫喊。

穆勒和朗格,甚至安德生都試圖射箭攻擊那只雙眼俱瞎的棕熊,但那怪物皮粗肉厚,箭支傷不了它分毫,只讓它更加不爽,它吼叫著,揮舞著雙掌,瘋狂的摧毀身邊的一切。

他抹去臉上的鮮血,強迫自己爬站起身,抓起一旁砍柴的斧頭,大步衝上前去,像是感覺到他的殺氣,那只熊回過身來,朝他揮掌,他大腳往旁一跨,穩穩站住,同時旋轉腰身低頭閃過那凶狠的熊掌,然後傾斜身體,由下往上揮舞手中緊緊抓握的斧頭,如他所料,利斧劃破它腋下較為柔軟的皮膚,斬斷它的毛皮、它的筋肉、它的血管,從關節處,唰的將那只熊的手臂砍了下來。

鮮血瞬間飛灑四濺,憤怒的痛嚎在他耳邊爆發,震耳慾聾。

他沒有理會,只是張嘴嘶吼著,同時再次旋轉身體,用盡全身力氣,揮舞利斧,砍向那低頭慾撕咬他的棕熊咽喉。

他可以感覺到手中的斧頭傳來的震動,感覺到腥臭的血灑了他一頭一瞼。

棕熊龐大的身軀砰然倒地,被砍斷的脖頸噴出的血水流了一地。

波恩緊握著斧頭,氣喘吁吁的站在原地,火焰仍在燃燒著屋子,人們震懾的看著他,還有那倒在他腳邊的大熊。

那只黑背黃腹的勇敢大狗,拐著腳,一拐一拐的走上前來,舔著他染血的手。

斧頭從手中滑落,他低頭,這時才看見自己的胸前被熊爪狠狠掃過,那五根利爪,刨挖掉他的皮膚、肌肉,他能清楚看見自己的血肉翻了出來,還有其下沾著血肉,已經斷掉的骨頭。

他抬起眼,眼前的世界卻開始旋轉。

穆勒朝他跑來,朗格也是,安德生蒼白的臉滿是淚水。

他試圖站穩,卻站不住,只能往後砰然倒在滿地的血水之中。

火在燒著,亮紅的星子飛上了天,他卻只在濃煙烈火之中,看見她悲傷的臉。

他費力的喘著氣,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只有她的模樣是清楚的。

她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撿豆子,她杵立在曬衣場的床單之間,她站在廣場替他剪髮,她穿著新娘禮服在霏霏細雨中朝他走來,她躺在床上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臉,她坐在他身上,伸出雙手親吻他、擁抱他……

凱。

他真希望曾為她做得更多,他真希望曾試圖追求過她,他真希望自己不曾用那種愚蠢的方式離開她,他真希望自己最後曾用力吻過她,讓她永遠永遠都記得他。

點點黑子浮現,漸漸遮蓋了一切。

他不想閉上眼,他不想死,他還想再一次擁抱她,他想告訴她,開口要求她,留在他身邊,他死命睜著眼,用盡所有力氣試圖呼吸,但人們的哭泣與驚呼聲聽來像在遠方,眼前的一切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黑暗,奪去了所有,只剩下她,仍在。

凱……

--待續--
作者: porfri    時間: 2016-8-18 04: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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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ingxuangel    時間: 2016-8-23 05:45 PM

嗯...那個俊帥僕人蘇裡亞是秦哥嗎?
所以他的好廚藝是照顧阿泠練出來的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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